永历十八年七月,盛夏的南京城热浪滚滚,而文华殿内的气氛,比外面的酷暑更为灼人。监国朱常沅那番“撕网”的决绝言论犹在耳畔,一道道带着肃杀之气的旨意已如离弦之箭,射向南昌、延平、潮州、宁波四方。当南京朝堂上那些“忠言”奏疏被留中不发,都察院、吏部开始“例行考察”的消息悄然传开时,许多人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年轻的监国,并非虚张声势。
南京,武英殿侧殿。
沐涵将一份最新的汇总密报呈上。她的神色依旧清冷,但眼底深处也带着一丝凝重。“监国,靖安司人手已分派南下,持行在特令,与各地巡按、巡访所汇合。江西、广东、浙江三省的靖安司分站,已进入全力运转。”
朱常沅快速浏览着密报摘要,头也不抬地问:“反应如何?”
“各地震动。”沐涵言简意赅,“南昌,靖安司侦缉与巡按、巡访所会合后,立即封锁了之前串联闹事最凶的数名生员的住所及常聚茶楼,搜检出大量串联信件、匿名揭帖草稿,并初步锁定 了背后与两名致仕乡宦、一名在籍举人有关的线索。江西巡抚闻讯,态度立即 转变,严令南昌府县全力配合,不得阻挠。那两名被锁拿的生员家人,原本还在四处活动喊冤,如今已然偃旗息鼓。市面上攻击新政、诋毁蒋臣的言论,骤减。”
“哦?这么快?”朱常沅嘴角微扬,带着冷意,“看来,不是不怕,是先前以为朝廷的刀不够快,不够利。”
“延平方面,”沐涵继续道,“刑部、兵部、福建按察使司、汀漳巡道组成的专案组已抵达邵武,会同先前进驻的标营,对私盐印信案展开彻查。尚之信派其子前来‘协助’,态度恭顺。然靖安司暗线发现,齐国栋等数名将领,近期频繁密会,且与汀州卫某些军官有秘密接触。张肯堂大人督办的耕牛种子被劫案,已抓获数名趁乱抢劫的当地无赖,其供词虽未直接指向尚部,但皆言受‘军爷模样’的人指使。目前,延平表面异常平静,然暗流汹涌。流民安置点,巡访所加派了人手保护,并开始直接发放部分赈济,人心稍安。”
“潮州,”沐涵语气微沉,“广东巡抚已启程赴潮。然在其抵达前,吴六奇动作频频。他‘主动’配合巡访所,以‘核查流言’为名,抓捕了数名传播疍户安置款被克扣谣言的市井无赖,并迅速定案,声称乃宵小讹传。对庵埠走私硫磺案,他‘雷厉风行’地处理了那家涉事商号留在明面上的几名伙计,并‘遗憾’地表示主谋已携账册潜逃,正行文海防及水师协缉。同时,他加大了对海阳林氏等大族的‘拜访’频率,所谈皆‘公事’。靖安司暗线虽尽力,然吴六奇行事老辣,与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短期内难以获得可一举定其罪的确凿铁证。潮州城内,影射宁波的流言已几乎绝迹,然一种新的、更为隐晦的议论在士绅间流传,言‘朝廷用刑过峻,非长治久安之道’,‘潮州本已安定,何苦再掀波澜’。”
“宁波呢?陈邦彦那边,压力最大。”朱常沅问。
“陈钦差处,压力确实不小。”沐涵道,“朝中那些‘忠言’奏疏的内容,虽未明发,然其中关键指责已在宁波士绅圈小范围流传。有数名在籍官员、致仕乡宦,联名向陈钦差‘陈情’,言李元礼案‘证据或有未周’,‘宜缓不宜急’。然陈邦彦不为所动,反而加快了审讯。李元礼在确凿证据与管家招供面前,心理防线已近崩溃,开始吐露当年谋夺陈阿四田产时,贿赂县衙户房书吏、篡改田册的部分细节,并隐约牵扯出当时一位仍在世的致仕官员。陈钦差已下令按此线索追查。通政公报浙江分社刊发评论,不点名驳斥了‘新政扰民’、‘用刑过峻’之说,指出惩贪治弊乃朝廷职责,廓清田亩乃安民根本。宁波清丈,在陈钦差坐镇下,已开始在鄞县、慈溪数乡推开,进展虽缓,但无人敢再公开阻挠。”
朱常沅听罢,缓缓靠向椅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南昌见了血,暂时压住了。延平绷紧了弦,就看谁先忍不住断。潮州……吴六奇果然是个老狐狸,以退为进,化解于无形,还想反手将朝廷一军。宁波……陈邦彦顶住了,很好。”
他看向李元胤、沈廷扬、凌义渠等人:“诸卿以为,眼下局势如何?”
李元胤沉声道:“监国铁腕一出,四方震慑,局面初步稳住。然正如沐妃所言,潮州吴六奇滑不溜手,隐患未除。延平尚部,其心难测,私盐案与耕牛案若不能迅速查明,恐生变数。宁波虽稳,然朝中暗流与地方残余势力未清,陈邦彦不可久离。当务之急,是趁 此 威 势, 在 各 地 取 得 一 两 处 决 定 性 突 破, 彻 底 打 垮 反 对 者 的 气 焰, 方 能 真 正 巩 固 新 政。”
沈廷扬点头:“李公所言甚是。然突破需契机,亦需实据。潮州之事,恐需广东巡抚抵达后,借其权威,施以重压,或可迫使吴六奇露出破绽。延平之事,关键在私盐案能否坐实与尚部有关。宁波……或许可期待李元礼案牵扯出更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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