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天边尚未泛白,朱雀坊的余烬还在风中打着旋儿。
听风台残垣断壁间,焦黑的木架耷拉着几缕未燃尽的铜丝,像垂死之人的筋脉,仍在微弱地颤动。
苏锦瑟坐在影枢匣前,指尖抚过那道新裂的细纹——它蜿蜒如蛇,自昨夜幕布焚毁时悄然浮现,如今已爬至核心密绢边缘。
她能感觉到匣内传来的低鸣,不是机械的震颤,而是某种近乎呼吸的律动,仿佛这具由父亲亲手铸造的机关,正替她承受着千钧重压。
“不能再用了。”文蠹缩在角落,捧着一本破旧《源典》,声音发抖,“‘影燃则魂损’……您昨夜强行引燃真忆投影,已是逆天而行。若再启一次,怕不只是昏厥……您的神识会溃散,记忆会外泄,到时候,您可能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
屋内一片死寂。
老篾匠低头打磨最后一根青铜共鸣针,指节粗粝,动作却稳得惊人。
他没说话,只是将针轻轻插入阵眼,铜丝如血脉般蔓延至十城方位图上,构成一张倒悬的星网——那是“逆流回溯”阵,一旦启动,南岭石窟中的原始数据将反向灌入所有戏台皮影,实现“一存九续”。
可代价是,主匣必须全功率运转,而操控者,只能是她。
苏锦瑟缓缓卷起袖口,露出手腕上那条褪色的青丝发带——母亲临终前系上的,带着药香与血味。
她将发带缠紧,在腕骨打了个死结,像是给自己立下一道无声的誓。
门外脚步声沉稳逼近,玄衣落尘,肩棺如山。
顾夜白站在门槛外,没有进屋,只将剑横于膝前,黑袍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眼神落在她脸上,极静,极深,像一口从未被人窥尽的古井。
“他们动了。”他开口,声音低哑,“天机阁‘黑鸦令’七人已潜入南岭,另有三名归墟使封锁外围山道。目标明确:毁档、灭口、斩断源头。”
苏锦瑟点头,目光未移。
她知道这一战避无可避。
那些名字不能再次消失,那些账册不能再度封存。
十年前他们烧了御舆情司,杀了忠臣,篡了榜目;今日她若退半步,天下便再无真仙容身之地。
“阵已备好。”老篾匠终于抬头,浑浊的心神稍有动摇,整个网络就会崩塌,所有皮影失控反噬,届时不单是你,连观演之人也可能被残留记忆侵扰——轻则神志错乱,重则……疯癫终生。”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闭上眼。
脑海中浮现出昨夜的画面——百姓举灯成河,歌声穿街走巷,那一声声“苏大人没反”,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回来的回音。
她不能让这一切化为泡影。
睁开眼时,眸光已冷如寒铁。
“准备启动。”
话音落下,她双手十指同时按入影枢匣两侧的操作槽。
冰凉的铜键嵌入指腹,刹那间,无数细密电流顺着经络直冲脑门。
她咬牙撑住,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顾夜白一步上前,忽然抽出长剑,锋刃划过掌心,鲜血顺着剑脊蜿蜒而下,浸入剑格处一枚古老的符纹。
那是他家族最后的守誓印——以血护诺,生死不弃。
“你的火,我来守温。”他说完,将染血的剑尖轻轻抵在影枢匣背面的散热口上。
霎时间,一股温热之力自剑身传来,竟奇迹般缓和了机关过载的灼痛。
苏锦瑟心头一震,侧目看他,却发现他始终望着前方,眼神坚定如初。
子时将至。
南岭方向忽起异象——乌云翻滚,雷声闷响,却无雨落。
紧接着,十城戏台的灯笼无风自动,纷纷亮起幽蓝光芒。
“他们动手了!”文蠹惊呼。
几乎同一瞬,苏锦瑟十指疾飞,口中默念《竹心谣》最高调。
音律化作无形指令,顺着铜丝网络奔涌而去。
轰——!
整座南岭仿佛被点亮。
十座城镇的夜空骤然升起无数皮影,它们不再是往日演绎故事的傀儡,而是化作流动的文字与图像,拼出《旧年榜目》完整名录,一页页翻过,每一个被抹去的名字都在星光下重现人间!
苏府赈灾录随之浮现,三千六百二十八户姓名如星河倾泻,伴随着孩童齐声诵读:“永昌三年冬,苏明漪开仓济民,粮出私库,不立官账……”
快嘴张冲上高台,嘶吼声响彻长街:“抢不走的!他们在天上写着呢!谁也烧不完!谁也捂不住!”
百姓纷纷奔出家门,仰头抄录,泪水与墨迹同落纸上。
而在南岭深处,火油爆燃,浓烟滚滚。
守档老兵引燃地道,以身殉档。
就在密档即将焚毁之际,石窟中央的投影柱猛然亮起——副本内容已被完整上传,逆流成功!
苏锦瑟浑身剧震,喉间涌上腥甜。
她能感觉到,密绢正在崩解,一丝丝裂开,如同她的心脉正被寸寸撕裂。
意识开始浮动,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幼年书房,父亲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写下“公道”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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