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嘉定三年的伏天,杭州城像被扣在一口烧红的铁锅里,连西湖的水汽都带着灼人的温度。灵隐寺外那条青石板路被日头烤得泛着油光,挑夫们赤着脚路过,都得踮着脚尖快步走,嘴里还不住地嘶嘶吸气——那石板烫得能褪掉一层皮。可就在这暑气逼人的街上,偏有个不慌不忙的身影晃悠着。这和尚瞧着就不修边幅,头上那顶僧帽歪得快滑到肩膀,帽檐上不知啥时候挂了片枯柳叶,风一吹就晃悠悠地打旋;身上的袈裟补丁摞着补丁,原先是赭黄色还是灰色早辨不清了,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黝黑的胳膊;脚下趿拉着一双草鞋,前头两个脚趾头调皮地探出来,沾着些泥点。他手里攥着把豁了口的蒲扇,扇柄上缠着几圈发黑的烂布条,扇起来“呼嗒呼嗒”响,却也带不起多少凉风。这和尚晃到西湖边那棵大樟树下的酒摊前,把蒲扇往腰上一插,粗着嗓子喊:“王掌柜的,快给和尚打两斤上好的黄酒,再切半斤酱牛肉!记住啊,记账上,回头让你们灵隐寺的方丈来结!”
酒摊掌柜王二麻正拿着草帽扇风,听见这熟悉的吆喝,头也不抬就笑着应道:“济颠师父,您可又来了!您这账啊,都记到后年的中秋了,上次方丈来打酒,还问我是不是讹他呢,小的可实在没法交代啊!”嘴上虽抱怨着,手里的动作却半点不慢——他从酒缸里舀出黄酒,那酒色清亮,还带着淡淡的米香,盛在粗瓷碗里,酒沫子都带着劲儿;切牛肉的刀“唰唰”响,切下的酱牛肉肥瘦相间,淋上点香油,香味儿一下就飘开了。王二麻把酒肉端到和尚面前,还额外递了碟腌萝卜:“师父,天热,就着萝卜解解腻。”他跟这济颠和尚打交道久了,早知道这和尚看着邋遢,却是个有真本事的活佛,上次自己儿子闹肚子,就是这和尚给了张黄纸烧了兑水喝,立马就好了。
这和尚正是大名鼎鼎的济公,道济活佛。他也不跟王二麻客套,端起酒碗就“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酒液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他抬手用袈裟袖子一擦,反倒抹得满脸油光。接着抓起酱牛肉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像含了两个核桃,嚼得津津有味。周围酒摊、茶摊的街坊们早就见怪不怪了,有吃着茶的老汉放下茶碗,笑着打趣:“济师父,人家和尚都吃素念佛,您倒好,天天酒肉不离口,这‘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佛祖真能饶了您啊?”旁边几个喝茶的也跟着起哄,笑得前仰后合。
济公把最后一块牛肉塞进嘴里,使劲嚼了嚼,打了个带着酒气和肉香的饱嗝,拿起蒲扇一指那打趣的老汉:“阿弥陀佛!佛祖要是真怪罪,也得先罚我再喝三斤黄酒,吃斤酱牛肉再说!”这话一出,众人更是哄堂大笑,连王二麻都笑得直不起腰。可就在这热闹劲儿里,忽然听得不远处的柳树丛里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那哭声尖利又凄惨,带着满满的恐惧,一下就压过了周围的喧闹。济公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眉头紧紧皱起,把碗里剩下的黄酒一饮而尽,“哐当”一声把碗往桌上一放,也不管王二麻喊他“记账”,拔腿就往哭声方向跑,那速度,哪还有刚才慢悠悠晃悠的样子。
哭声是从西湖边那片茂密的柳树丛里传出来的,那地方靠着湖岸,柳树长得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平时少有人去。济公拨开半人高的狗尾巴草,快步钻进去,就看见两个壮汉正死死扭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那孩子穿得十分体面,上身是宝蓝色的锦缎小袄,绣着精致的如意纹,下身是藏青色的灯笼裤,脚上蹬着一双虎头鞋,鞋尖的虎头绣得栩栩如生。可这会儿孩子哭得满脸泪痕,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脖子上挂着个红绳系着的金坠子,坠子是个小小的元宝形状,上面刻着个清晰的“善”字,在树荫下闪着微光。旁边站着个穿着青布衣裙的婆子,头发都乱了,手里还攥着个空了的食盒,哆哆嗦嗦地给两个壮汉磕头:“两位大爷,求你们行行好,这孩子是我们张府的小少爷善财啊!我们府里有的是钱,你们要多少赎金都成,可千万别伤了他啊!”婆子的声音都哭哑了,膝盖在泥地上磕得通红。
那两个壮汉对视一眼,眼里都露出贪婪的光。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脸上还有道刀疤,从眼角一直划到嘴角,看着就凶神恶煞。他一脚踹在婆子的胳膊上,婆子“哎哟”一声倒在地上,食盒里的点心撒了一地。刀疤脸恶声恶气地说:“少废话!当我们瞎啊?这小崽子穿得这么金贵,不是张大户家的善财还能是谁?早就听说张万贯家里富得流油,识相的就赶紧回去报信,拿五百两银子来赎人!记住,要现银,不许报官,明天晌午在城外破庙交货!晚了一步,就等着给这小崽子收尸吧!”另一个瘦高个,长得像根竹竿,手里拿着根绳子,正从怀里掏出块黑布,狞笑着就要往善财少爷嘴里塞:“大哥说得对,先堵上这小崽子的嘴,省得他乱喊!”善财少爷吓得哭得更凶了,手脚乱蹬,却被两个壮汉抓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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