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应着“好嘞”，刚要转身喊伙计，陈亮连忙拉了拉雷鸣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二哥，咱是布商，哪有住上房、喝烧酒的道理？这不是明着告诉人家‘我有钱，快来抢’吗？”雷鸣一拍脑门，笑道：“你瞧我这记性！光顾着避雨，把正事儿忘了！”他连忙转向掌柜的，陪着笑改口：“掌柜的，对不住，刚说错了。不用上房，两间最里头的普通客房就行，吃食也简单些，一碟酱牛肉、一碟炒青菜，再来两碗热汤面，汤要热乎的，多放葱花！”
后院的西厢房果然简陋，墙皮都有些剥落，不过倒也干净，窗台上还摆着一盆养得精神的仙人掌。靠窗摆着一张硬板床，铺着粗布褥子，旁边是一张方桌，两把缺了角的椅子。小伙计把担子放下，搓着手道：“客官，这房虽偏，但安静，夜里没人打扰。要添水喊我就行。”雷鸣掏出三枚铜钱赏给他，小伙计眼睛一亮，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掌柜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想必是没见过这么快改口的客官，但也没多问，依旧堆着笑：“客官随意，小的这就去安排！”说着喊来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小三子，引二位客官去后院的西厢房！”那小伙计脸上带着些菜色，应了声“好嘞”，接过雷鸣手里的担子，引着二人往后院走。路过那两个别刀汉子的桌时，陈亮特意放慢了脚步，听见其中一个低声道：“这俩布商，看着倒不像省油的灯。”另一个哼了一声：“管他像不像，有周大哥盯着呢，跑不了。”
二人刚把房门闩上，雷鸣就从担子底下的夹层里摸出一个油布包——这油布包缝得严严实实，外面还裹了两层防水的油纸。他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十两雪花银，还有几锭官银，闪着沉甸甸的光。“这是常州府没散完的赈灾银，约莫还有五十两，咱带到衢州府，分给那边的饥民。”雷鸣道，声音里带着些郑重。
陈亮凑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房间，眉头皱了起来：“二哥，这银子可得藏好了。方才在前厅，那两个别刀的汉子看咱的眼神不对，还有掌柜的，虽满脸堆笑，但眼神里总带着些打量。这落马坡听着就邪性，万一有毛贼惦记，麻烦就大了。”
雷鸣点点头，也开始四下打量：桌底下？太明显。床板缝里？藏不了多少。他弯腰摸索着床底，忽然摸到一块地砖有些松动——这地砖比别的砖略薄些，边缘还有些缝隙。他用手指抠住缝隙，轻轻一撬，地砖就掀了起来，底下是个不大不小的坑，正好能放下油布包。“就放这儿了，谁能想到床底下有猫腻？”雷鸣把油布包塞进去，又把地砖盖好，用脚反复碾了碾，地砖与周围严丝合缝，看不出丝毫痕迹。
二人关上门，就着热汤面吃了起来。雷鸣咬了一大口酱牛肉，含糊不清地道：“兄弟，咱这趟出来也有月余了。等把这银子散了，咱回镇江府瞧瞧，顺便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上次见师父，还是开春的时候，不知他老人家身体怎么样了。”
刚收拾妥当，小伙计就端着吃食来了：一碟酱牛肉切得厚薄均匀，油光锃亮；一碟炒青菜翠绿爽口；两碗热汤面冒着热气，葱花撒得足足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客官慢用，不够再添！”小伙计放下盘子，又给二人倒了两碗白开水，才退了出去。
陈亮刚要答话，忽听得院墙外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喊，声音里带着些绝望，还夹杂着男子的怒骂，穿透力极强。二人皆是习武之人，耳力比常人好上数倍，听得清清楚楚。那男子的声音粗声粗气，满是蛮横：“你个丧门星！男人死了三年就耐不住寂寞，勾搭野汉子！今儿我非打死你不可，替我那死去的哥哥清理门户！”
“好个混账东西！欺负寡妇算什么本事！”雷鸣一听就炸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就要往外冲——他最恨这种欺软怕硬的泼皮，尤其是欺负寡妇的，更是触及了他的底线。
女子哭得更厉害了，带着些委屈和愤怒：“孙二虎！你血口喷人！我孙康氏守寡三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没做过半点亏心事！你不过是想要我家那点祖产，我不给，你就编排我坏话！再胡来，我就去县衙告你！”
陈亮连忙伸手拉住他，力道不小：“二哥，先别急！咱刚到这落马坡，不知内情。万一真是人家的家务事，咱贸然插手，反倒落个多管闲事的名声。再说，那孙二虎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闹，说不定在镇上有靠山。咱先瞧瞧再说，摸清了底细再动手不迟。”
“住手！”雷鸣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纵身一跃就翻进了隔壁院子——他这一跃足有一丈多远，落地时悄无声息，活脱脱一只下山的猛虎。那汉子吓了一跳，举着的拳头停在半空，回头瞧见雷鸣红胡子蓝靛脸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恶狠狠地道：“哪来的野小子，敢管爷爷的闲事？活腻歪了是吧！”
雷鸣虽急，但也知道陈亮说得在理，只得按捺住火气。二人悄悄推开后窗——这后窗正对着隔壁院子，借着天边最后一点朦胧的天光，能清楚地看见院里的情景：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穿着件脏得发亮的短褂，正揪着一个妇人的头发。那妇人身穿粗布衣裙，虽面带泪痕，但脊背挺得笔直，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针线笸箩，显然是正在做针线活时被揪住的。那汉子手里举着拳头，眼看就要往妇人脸上砸。
陈亮也跟着翻了进来，他身姿轻盈，落地时像片叶子似的。他抱了抱拳，语气平静却带着些威慑：“这位兄台，有话好好说。动手打人总归是不对的，更何况是打一位妇道人家。”
这汉子名叫孙二虎，是落马坡有名的泼皮无赖——爹娘死得早，没读过一天书，从小就偷鸡摸狗，长大了更是游手好闲，专靠敲诈勒索过活。镇上的百姓大多怕他，敢怒不敢言。他口中“死去的哥哥”，其实是他的远房堂兄，出了五服的那种，三年前病死了，留下寡妻孙康氏和一点祖产。孙二虎眼馋那点祖产，这几日天天来骚扰，孙康氏不给，他就编排些难听的话污蔑她。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见雷鸣身材魁梧，满脸凶相，陈亮虽面如书生，但眼神锐利，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兵刃。他心里有些发怵，但嘴上依旧硬气：“我教训我嫂子，关你们屁事！这妇人不守妇道，勾搭野汉子，我替我那死去的哥哥教训她，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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