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陛下赐天工院匠人爵禄,是赏其功、励其能,何来‘僭越’之说?莫非在博士眼中,唯有熟读诗书者可享尊荣,办实事、解实难者反该埋没?”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博士:“至于‘国中之国’——妾听闻,天工院一切章程,皆报丞相府、少府备案;钱粮用度,经将作监稽核;匠人授爵,依《军功爵制》而行。
其所设‘考功法’,不过是为在专业之事上,让通晓者评议通晓者,避免外行掣肘内行。
此乃务实之举,何罪之有?”
淳于越张了张嘴,一时竟找不到话驳。
他擅长的是“三代之法”“先王之道”,对这种紧扣具体事务的诘问,反而无从下手。
赢阴嫚却不再看他,转向御座,又是一礼:“妾妇人,本不该干政。然近日整理前朝档案,见一旧事,心中惕然。”
始皇看着她:“讲。”
“孝公时,有宗室重臣阻商君变法,言‘祖宗之法不可变’。
商君对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今匈奴为患,边民涂炭;各地水旱频仍,仓廪时虚。
当此之时,凡有利于强兵富民者,皆当试之、用之。
若因‘古无此制’‘儒者不齿’便弃之如敝屣,岂非如孝公时那些守旧宗室一般,徒慕虚名而忘实利?”
话音落,殿中落针可闻。
李斯垂下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冯去疾若有所思。蒙毅松开了剑柄。
周青臣和淳于越脸色灰败。
他们可以引经据典驳斥秦风,却无法反驳公主这番“以史为鉴”——尤其她举的例子,是让大秦崛起的商鞅变法。
始皇沉默了很久,久到香炉里那炷香烧尽了,青烟彻底散开。
“退朝。”他说。
百官如蒙大赦,匍匐行礼。
起身时,秦风看见赢阴嫚正转身往屏风后去。
步摇轻晃,那枚火焰花钿在灯下一闪。
经过他身边时,她脚步未停,只极轻地说了两个字。
唇几乎没动,声音散在衣袂窸窣声里:
“……小心。”
秦风垂目,朝她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揖。
散朝出殿时,秋阳正好。
光线刺眼,秦风眯了眯眼,看见博士们三三两两走远,背影有些佝偻。
淳于越在台阶下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复杂。
“秦院主。”
蒙毅走过来,与他并肩下阶,声音压低,“今日之后,明枪暂歇,暗箭恐多。天工院树大招风。”
秦风点头:“谢郎中令提醒。”
蒙毅拍拍他肩膀,走了。
李斯从后面赶上,与他擦肩时,淡淡说了句:“公主今日,很是为你费心了。”
秦风没接话,只是拱手。
他独自走出宫门。
天工院的马车等在远处,车夫正靠着辕打盹。
秦风没急着过去,站在宫墙的阴影里,抬头看天。
秋空高远,一行雁正往南飞。
他想起刚才殿上,赢阴嫚说“妾妇人,本不该干政”时,那微微低垂的睫毛。
想起她说“心中惕然”时,袖中手指无意识捻着衣角的细微动作。
她本可以不出来的,躲在屏风后,谁也不会知道她听了全场。
她本可以只说《管子》,不说商君。她本可以点到为止,不必句句绵里藏针,把博士们逼到墙角。
可她出来了,穿了正式的朝服,簪了九支步摇——那是公主参与重大仪典的规格。
她站在那儿,以整理典籍的女史身份,说的却是最犀利的政论。
“……小心。”
那两个字,此刻还在耳边。
秦风从怀中取出锦囊,摸了摸里面那张洒金笺。
边缘已经有些起毛了,是他这几日反复取看的缘故。
他走向马车,上车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咸阳宫。
飞檐斗拱在秋阳下泛着金光,那么近,又那么远。
“去天工院。”他对车夫说。
车轮轧过青石板,辘辘声里,他闭上眼。
殿上的情景一帧帧闪过:周青臣激动的胡子、淳于越毒辣的眼神、李斯深不可测的表情、始皇敲击漆案的手指……
还有她。站在大殿中央,玄衣朱缘,像一朵墨色莲花开在森严的庙堂。
步摇稳如磐石,声音清如击玉。
车窗外,市井喧哗渐起。
卖胡饼的吆喝、孩童嬉闹、车轮马蹄、风吹酒旗——这是活生生的咸阳,是靠着“奇技”“机巧”才一天天更好的咸阳。
秦风睁开眼,掀开车帘。
天工院的烟囱已经能望见了,正吐出淡淡的青烟。
那是冶铁坊在开炉,是陶窑在烧坯,是“格物致用”四个字,最具体的模样。
他放下车帘,坐直身体。
暗箭?那就来吧。他有弩。
喜欢大秦:我的版图有点大请大家收藏:(www.38xs.com)大秦:我的版图有点大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