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咸阳城的官道宽阔而平坦,却也尘土飞扬。
无数过往的行人、车马,日复一日地将路面夯实、碾压,又扬起漫天的黄尘。
那黄尘如同细密的沙粒,扑打在每一个行人的脸上、身上,钻进眼睛、鼻子和嘴巴里,让人浑身都沾满了一层象征苦难与奔波的印记。
这是一条充满等级与喧嚣的道路,也是一条承载着无数人生计与希望的道路。
装饰华贵、配有护卫的马车从身边疾驰而过,车轮卷起的泥水溅了路边行人一身,
车上的贵族却掀开车帘,用鄙夷的目光扫视着路边的流民,仿佛他们是什么肮脏的垃圾。
满载货物的商队则缓慢前行,骆驼和马匹的蹄声沉闷而有节奏,驼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伙计们高声吆喝着,提醒前方的行人避让。
但更多的,是像林珩一样,默默徒步跋涉的平民和流民。
他们组成了一支沉默而庞大的队伍,蜿蜒向北,如同一条灰色的长龙。
林珩混在一支尤其杂乱的队伍里。
这支队伍像是被苦难粘合在一起的浮萍,成员五花八门。
有挑着担子、眼神精明的小贩,担子两头装着一些零散的货物,希望能在沿途的村镇换些钱财;
有拖家带口、面色愁苦的农户,男人挑着简陋的行李,女人抱着年幼的孩子,老人则拄着拐杖艰难地跟在后面,他们似乎是要去北方投亲,寻找一线生机;
但更多的,是像他一样衣衫褴褛、目光茫然或彻底麻木的流民。
他们大多是因为故乡遭了灾——要么是滔天的水患冲毁了家园和农田,
要么是赤地千里的旱灾让庄稼颗粒无收,
要么是不堪忍受官府日益沉重的赋税和徭役,
被迫舍弃祖辈经营了几代人的土地,像失巢的鸟儿一样,盲目地向着传闻中可能有一线生机的北方迁徙。
队伍拉得很长,松散而无序,前后望不到头,也没有任何组织和纪律,
人们只是下意识地汇聚在一起,仿佛人多就能带来些许对抗未知危险的心理安慰。
然而,这种混乱本身也孕育着危险,就像一块腐肉吸引着苍蝇一样,吸引着各路心怀不轨之人。
林珩低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如同最警惕的哨兵般,不断扫描着四周的环境和人群。
他知道,在这样的队伍里,最容易发生抢劫、偷盗等事情,
而他身无长物,唯一的包袱里装着他全部的生存希望,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很快注意到队伍里有几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不像寻常流民那样被疲惫和绝望压垮,反而眼神游移不定,时不时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尤其是那些看起来行李较多或单独出行的人。
他们身形彪悍,肌肉结实,腰间或背后隐约有着不自然的凸起,显然是藏着武器。
林珩心中一凛,立刻判断出这些人很可能是沿途的劫匪,专门盯着流民队伍下手。
他暗暗记下他们的位置、数量和大致特征——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腰间别着一把用破布缠着柄的短刀;
一个瘦高个,眼神阴鸷,手里把玩着一根绳子;
还有一个矮胖子,总是跟在横肉汉子身后,像个跟班。
林珩下意识地调整着自己在队伍中的位置,借着前面几个高大流民的身体作为掩护,与那几个劫匪拉开了看似无意、实则经过精确计算的安全距离。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不起眼,脚步放得更慢,身体佝偻得更厉害,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喂!那边那个小子!独个儿的!”一个粗犷而带着几分蛮横的声音,在他侧后方不远处响起,
正是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林珩心头一紧,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但表面上依旧保持着那种佝偻前行的疲惫姿态,缓缓转过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被打扰后的怯懦和茫然,
声音沙哑而微弱,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爷,您……您叫俺?”他甚至还配合地咳嗽了两声,显得更加虚弱。
喊他的横肉汉子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如同审视猎物般在他身上扫过,
尤其在他虽然破烂但还算完整的衣衫和略显单薄的身板上停留了片刻,
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就你一个人?从哪儿圪蹴来的?(注:方言,意为蹲着/待着,引申为来历)看着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地里刨食的啊?”
他的话引起了旁边瘦高个和矮胖子的注意,
几道如同打量牲口般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扫了过来,带着不怀好意的审视。
林珩心里雪亮,这是遇到盘道的了,如果回答不好,很可能就会被他们当成下手的目标。
他必须更加谨慎,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林珩缩了缩脖子,仿佛被他们凶狠的目光吓到了一般,声音带着哭腔,气息更加虚弱
“咸……咸阳逃难来的。俺爹娘都没了,在城里活不下去了,就想着往北走,看看能不能找点活计……俺、俺生病了,浑身没力气,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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