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花坊的栀子花开得正盛,雪白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瓣尖还坠着清晨的露珠,在窗棂边垂下一帘簌簌的香雪。风穿堂而过,卷起细碎的花瓣,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也落在苏晴垂落的发梢上,沾着她鬓角的碎发,添了几分清寂。
她蹲在花架旁,指尖轻轻拂过花瓣上的水珠,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室的安宁。指尖触到花瓣的微凉,露珠便滚落到手背上,带着一丝沁人的湿意,顺着腕骨的纹路,慢慢晕开。
昨夜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盘旋——码头震耳欲聋的欢呼、鞭炮噼里啪啦的脆响、龙旗在风里猎猎作响的呼啸,还有五兄弟碰杯时,烈酒撞出的清越声响,混着沪西百姓的笑闹声,在夜色里翻涌。可此刻,晴花坊里静得只剩下檐角的鸟鸣,还有巷口阿婆馄饨摊传来的隐隐叫卖声,一声叠着一声,温柔得像老时光里的叹息。
“馄饨——热乎乎的鲜肉馄饨——”
那叫卖声,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苏晴心底的平静。
记忆瞬间翻涌上来,带着泛黄的旧时光气息。很多年前,父亲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走过沪西老街的青石板路。父亲的手掌宽大温暖,掌心带着常年搬货留下的薄茧,糙糙的,却总能稳稳地裹住她的小手,把她的手焐得暖暖的。他们会在阿婆的馄饨摊前停下,要一碗热气腾腾的鲜肉馄饨,撒上满满的葱花和虾皮,油花浮在汤面上,香得人直咽口水。父亲坐在小竹凳上,看着她吃得满嘴汤汁,眉眼弯成了月牙,笑着说:“晴晴,等爸爸忙完这阵子,就带你去看外滩的船。那些船啊,白帆扯得老高,能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可那阵子,终究是没忙完。
父亲的身影,永远停在了那个飘着细雨的夜晚。青蛇帮的人裹着一身湿冷的雨气,敲开晴花坊的门,说他是意外坠江,尸骨无存。可苏晴知道,那不是意外。她记得那天傍晚,父亲捏着一本皱巴巴的账本,红着眼睛对她说:“晴晴,爸今晚要去码头,那些人走私的建材都是次品,盖的房子要出人命的。”他说要去报官,他说不能让那些黑心的东西坑害百姓——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
这些年,她守着这家小小的晴花坊,守着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花店的名字是父亲取的,说她的笑容像晴天里的花;花架是父亲亲手打的,木料上还留着他刻下的浅浅纹路;连门口那株栀子花,都是父亲当年种下的,说等花开了,晴花坊就有了生气。她像一株沉默的藤蔓,在暗夜里悄悄生长,把复仇的念头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等着一个能为父亲昭雪的机会。这执念,像一根细刺,扎在血肉里,从未拔去过。
直到五兄弟的出现,直到那夜密室里,陈启然拿出的那些照片——青蛇帮走私违禁建材的单据、青爷给赵局送钱的画面,直到青爷被警察押走时,那张惨白如纸的脸,那双写满恐惧的眼睛。
脚步声从巷口传来,轻轻的,带着熟悉的气息,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苏晴抬起头,看见林凡尘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食盒,晨光落在他的肩膀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的眉宇间还带着一丝熬夜的疲惫,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却难掩那份沉稳的温柔。
“醒了?”林凡尘的声音很轻,像落在花瓣上的风,“刚从阿婆那里买的馄饨,还是你小时候爱吃的味道,加了双倍的葱花和虾皮,汤头熬了一早上。”
苏晴站起身,鼻尖忽然一酸。她别过头,抬手飞快地擦了擦眼角,却还是被林凡尘看见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提着食盒走进来,将盒子放在窗边的木桌上,掀开盖子——热气袅袅升起,混着栀子花香,漫了一屋子。馄饨皮薄得透亮,肉馅鼓鼓的,浮在奶白色的汤里,香得人鼻尖发颤。
“警局那边传来的消息。”林凡尘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到她面前,指尖带着一丝微凉,“青爷全都招了,一件不落。”
苏晴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触到纸张的粗糙质感,她缓缓展开那张纸。纸上的字迹工整,一条条列着青蛇帮的罪状,走私违禁建材、开设赌场放高利贷、故意伤害商户……最后一行,用加粗的宋体字写着:杀害苏正明,抛尸江中,手段恶劣。
苏正明,是父亲的名字。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她尘封多年的委屈。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滴在纸上,晕开了墨迹。那些憋了太久的难过、委屈、愤怒,还有无人诉说的惶恐,在这一刻,全都涌了上来。她捂住嘴,肩膀微微耸动,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惊扰了这一室的花香,怕吵醒了记忆里的父亲。
“晴晴。”林凡尘的声音里带着心疼,他想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又怕惊扰了她,只能站在一旁,轻声说,“青爷数罪并罚,法院那边初步判定,最少判十年。你父亲的冤屈,昭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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