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西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带着咸腥气的风卷着水汽,漫过青石板铺就的巷弄,石板缝里的青苔被濡湿,泛着深绿的光。巷口的“晴花坊”早已开了门,两扇雕花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新漆的木匾,黑底金字被雾气晕得柔和,衬得门内探出的几枝茉莉,更显素白清雅,花瓣上凝着的露珠,一碰就簌簌往下掉。
苏晴一身月白色暗纹旗袍,料子是轻薄的杭纺,领口滚着一圈极细的银线,裙摆绣着缠枝茉莉,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长及脚踝,走动时裙摆轻晃,露出一双同色软缎绣鞋,鞋尖缀着一颗小小的珍珠,踩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她挽着简单的圆髻,簪着一支碧玉簪子,玉色温润,与她素净的眉眼相得益彰,脸上未施粉黛,只在唇上点了一抹淡粉,看着不像帮派里执掌情报的主事人,倒像个晨起打理花坊的温婉大家闺秀。
她正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指尖捻着一朵刚摘的茉莉,花瓣上的露水沾在指腹,凉丝丝的。目光落在面前站着的三个姑娘身上——这三个姑娘都是沪西码头附近的贫苦人家女儿,最大的不过十六,最小的才十四,眉眼干净,手脚麻利,是苏晴亲自挨家挨户挑来的,身家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
“你们记住,晴花坊是正经的花坊,卖花是我们的本分。”苏晴的声音清软,像檐角滴落的露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她将三朵不同的花分递给三人,指尖点着桌上那只白瓷花瓶,瓶身描着浅淡的兰草纹,“红玫瑰,代表龙兴社的动向,但凡看到龙兴社的人在沪西出没,或是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就往花瓶里插一支红玫瑰;白茉莉,代表官方的动静,巡捕房的人来巡逻,或是商会的人来传话,就插一支白茉莉;黄月季,代表商户的诉求,哪家商户被刁难,或是有什么消息要递,就插一支黄月季。”
苏晴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花剪,轻轻剪掉一朵月季的残枝,又补充道:“花的数量也有讲究。一支,是寻常消息,不急;两支,是重要消息,得留意;三支,是十万火急,必须立刻告诉我,哪怕是三更半夜,也得砸我的门。”
三个姑娘点点头,把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捏着花瓣的手指微微发紧。其中一个叫小春的姑娘,胆子最小,忍不住小声问:“苏姐,要是……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苏晴抬眼,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像藏在温润玉石里的锋芒,随即又柔和下来,她伸手拍了拍小春的肩膀,掌心带着暖意:“别怕,晴花坊有五龙会照着。你们只需要记住,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管好自己的嘴,比什么都重要。真遇到事,喊一声,林峰哥的人就在隔壁巷口。”
她起身,领着三个姑娘走到后院。后院用竹篱笆围着,里面种满了各色花草,玫瑰开得艳红,茉莉吐着白花,月季层层叠叠,风一吹,花香混着泥土气扑面而来。角落的柴房堆着干枯的枝桠,看起来乱糟糟的,苏晴却熟门熟路地走到柴堆旁,搬开最底下的一根粗木,露出一个半尺见方的暗格——暗格是用青石板砌的,边缘抹了桐油,防潮得很,里面放着笔墨纸砚和几本牛皮纸小册子。
“每天打烊后,你们把听到看到的消息,都记在这册子里。”苏晴打开暗格,指着里面的册子,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记住,字迹要潦草,别让人认出是谁写的,也别写全名,龙兴社就写‘龙家’,巡捕房就写‘官差’。每隔三天,会有人来取册子,你们只需要把册子放在暗格里,不用多问,不用抬头看人脸。”
交代完一切,苏晴走到前堂,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柜台上的花束,将蔫了的花瓣掐掉,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瞟着巷口的动静。晨雾渐渐稀薄,阳光像碎金一样漏下来,巷尾传来“哐当哐当”的铜铃声,伴着扁担压出的咯吱声,由远及近,节奏不疾不徐。
是林峰安排的暗哨货郎来了。
那货郎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短衫,领口磨得发白,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点的小腿,脚上蹬着一双破了洞的布鞋。肩上挑着的竹担子用藤条缠得结实,两头各挂着一个竹筐,一头插着几枝蔫巴巴的玫瑰、月季,花瓣都耷拉着,另一头摆着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还有几包洋火、一小捆丝线,看着和寻常走街串巷的货郎没两样。
他慢悠悠地晃到晴花坊门口,脚步顿了顿,放下担子时故意弄出点声响,又从怀里摸出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边沾着一圈黑渍,他扬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沙哑:“老板娘,讨碗水喝!”
喊归喊,眼睛却飞快地扫了一眼坊内,确认只有苏晴和三个姑娘,这才弯腰放担子。就在他弯腰的瞬间,右手手指快速在担绳上敲了三下——短,短,长,节奏分明,像雨点敲在窗棂上。
这是五龙会的暗记,代表“龙兴社有异动,消息寻常,无需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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