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浸了浓墨的粗麻布,沉沉地罩住沪西的街巷。刚立起的三座哨卡亮着昏黄的煤油灯,玻璃灯罩上蒙着一层薄灰,灯影摇摇晃晃,把岗亭的影子拉得老长。龙旗的边角在夜风里簌簌发抖,岗亭里传来巡逻兄弟的低声交谈,混着手摇警报器偶尔的试鸣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后半夜的潮气最浓,裹着黄浦江水的腥气,往人骨头缝里钻。商盟大街拐角的哨卡里,阿力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往炭火盆里添了块碎木炭。火星“噼啪”一响,腾起一小簇火苗,暖了半边身子,炭灰飘起来,落在他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膝盖上。他对面的老王正低头填巡逻日志,笔尖划过牛皮纸,留下沙沙的声响,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他抬手推了推,嘟囔道:“这鬼天气,冻得人直打哆嗦,龙兴社的孙子们,怕是早躲在被窝里焐热炕头了,哪还敢来?”
阿力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伸手拍了拍身边那根磨得光滑的檀木短棍——这是五龙会统一配发的家伙,分量足,手感沉。“虎哥说了,越是这种天,越要防着。雷哥那老狐狸吃了鸿门宴的亏,肯定憋着坏水呢。咱这哨卡就是沪西的眼珠子,可不能瞎。”
话音刚落,巷口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是寻常百姓的拖沓,而是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带着黏腻的水渍响,像蛇在草丛里爬。
阿力瞬间绷紧了神经,脸上的笑容倏地敛去。他抬手按住老王的胳膊,指尖用力,压低声音:“别出声,有动静。”
老王的笔尖一顿,墨水在牛皮纸上晕开一小团。他屏住呼吸,跟着阿力凑到岗亭的了望口往外看。昏黄的灯光斜斜地洒出去,照亮了巷口的半截青石板。只见十几个黑影贴着墙根摸了过来,个个缩着脖子,手里攥着钢管、砍刀,袖口的青龙刺青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冷幽幽的光——是龙兴社的人!
为首的是个疤脸汉子,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巴,正是雷哥手下的得力干将“刀疤强”。他冲身后的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群人立刻分散开来,呈扇形朝着哨卡包抄过来,脚步又轻又快,显然是冲着砸哨卡、断五龙会的耳目来的。
“不好,是冲咱来的!”老王脸色一白,伸手就要去够桌角的手摇警报器。
“等等!”阿力一把拉住他,目光飞快扫过巷口的地形——两边是窄窄的弄堂,中间就一条过道,正是打伏击的好地方。“他们人多,先别暴露,等他们靠近了,咱再喊人!”
刀疤强果然狡猾,没直接冲上来。他停在巷口的阴影里,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弟立刻猫着腰,一步步挪到哨卡外,手里的钢管攥得死紧,伸手就要去掀岗亭的木门。
“就是现在!”阿力低喝一声,猛地拉开木门,手里的檀木短棍带着风声砸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打在一个小弟的手腕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钢管“哐当”掉在青石板上,那小弟疼得龇牙咧嘴,抱着手腕蹲在地上直哼哼。
另一个小弟吓了一跳,刚要喊出声,老王已经拎着木棍冲了出来。他是码头的老搬运工,胳膊上的腱子肉结实得很,一棍子砸在那小弟的后背上,疼得对方“嗷”一嗓子,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巷口的刀疤强见状,气得骂了句脏话:“妈的,被发现了!兄弟们,给我砸!把这破哨卡拆了!”
十几个黑影立刻嘶吼着冲了上来,钢管砍刀挥舞着,带着破风的声响,朝着阿力和老王劈头盖脸打过来。阿力和老王背靠背站着,手里的短棍舞得虎虎生风,专挑对方的手腕、膝盖招呼,死死守住哨卡门口,嘴里大声喊着:“龙兴社的人来了!快来人!”
就在这时,“呜——呜——呜——”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夜空!是老王刚才趁机按响了警报器,黄铜外壳的警报器转得飞快,声音穿透夜色,传得老远。
这声音像是一道军令,瞬间划破了沪西的宁静。码头入口和浦东小路岔口的哨卡立刻响应,警报声此起彼伏,在夜空中交织成一张网。
“抄家伙!”林虎的吼声从巷尾传来,带着腾腾的火气。
火光晃动中,只见林虎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淌着汗,手里拎着一根碗口粗的硬木棍子,身后跟着几十个五龙会的兄弟。他们有的攥着短棍,有的扛着扁担,还有的拎着码头卸货用的麻绳,脸上满是怒色,脚步声踩得青石板“咚咚”响——是听到警报声,从联防队的驻地赶过来的。
哨卡周围的商户们也被惊醒了。馄饨店的阿婆披着棉袄,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喊:“龙兴社的狗东西又来撒野了!”;五金店的老板扛着一根铁撬棍冲出来;连剃头匠都拎着磨得雪亮的剃刀,站在铺子门口骂骂咧咧。百姓们自发地围了上来,手里的家伙五花八门,嘴里喊着:“打跑他们!别让他们毁了哨卡!”
刀疤强没想到五龙会的联防队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沪西的百姓会这么齐心,顿时慌了神。他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火把的光映着一张张愤怒的脸,心里发怵,大喊一声:“撤!快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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