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数学提高班,空调嗡嗡作响,却吹不散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凝滞。王老师,也就是王大勇,刚刚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道融合了函数与几何的压轴题,转身面向学生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角落里的那个身影吸引。
新来的学生,高飞,高二。他是被母亲几乎是押送来的,报名表上“数学基础薄弱,学习兴趣低下”的评语仿佛化为了他此刻的形象——歪戴着棒球帽,昂贵的降噪耳机虽然没戴在头上,却像项圈一样挂在颈间,崭新的课本随意摊开,手指正以某种叛逆的节奏,无声地敲击着桌面。
王老师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教学辅助系统对高飞的初步评估已然生成:“数学潜力指数:C级(较低)。课堂专注度预测:低。续课可能性:低于30%。”冰冷的数据,试图为他贴上“低价值学生”的标签。按照培训机构的绩效算法和续课率KPI,他应该将有限的教学精力,更多地倾斜给那些“高潜力”学生。
王老师的内心在进行着短暂的搏斗。系统的建议是“效率至上”的商业逻辑,但他站在这里的初衷,从来不是筛选,而是唤醒。
“高飞,”王老师点了他的名字,声音平和,“这道题的第一问,考察的是函数图像的基本性质,你能谈谈你的思路吗?”
高飞连头都没抬,懒洋洋地拖长了音调:“没——思路。”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气氛有些微妙。
王老师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他走近几步,停在了一个既不具压迫感又能清晰对话的距离。“是没有思路,还是觉得,思考这个问题本身没有意义?”
高飞像是被戳中了某根神经,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挑衅:“难道有意义吗?学这些弯弯绕绕的解析式,除了用来考试折腾人,还能干嘛?以后泡妞用得上?还是买菜能便宜五毛钱?”
这是一个直击教育本质的、尖锐而普遍的问题。许多学生心里都藏着这个疑问,只是很少像高飞这样赤裸地抛出。
王老师没有用“高考决定命运”之类的陈词滥调去压他,也没有立刻进行道德说教。他反而点了点头,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泡妞或许用不上,买菜也确实不会因为它便宜。”王老师顿了顿,话锋一转,“高飞,你平时玩《英雄联盟》吗?或者《王者荣耀》?”
高飞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的戒备松懈了一瞬,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玩的英雄,一个技能打出去,伤害值是怎么计算的?为什么有时候打人疼,有时候刮痧?为什么装备了‘灭世者的死亡之帽’,法术强度会飙升,伤害会呈几何级数增长?”
王老师回到黑板前,用粉笔在刚才的函数图像旁边,画了一个简单的坐标轴。“你看,假设横轴代表你的法术强度,纵轴代表技能伤害。它们之间的关系,很可能就是一条类似这样的上升曲线——一个具体的函数关系。游戏里每一个技能的伤害公式、冷却缩减、护甲穿透,背后都是数学模型。游戏设计师,就是利用这些函数,在构建整个世界的平衡。”
他寥寥数笔,将黑板上那道抽象无比的题目,与高飞熟悉的、充满激情的虚拟世界连接了起来。高飞敲击桌面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目光第一次真正地、专注地投向了黑板上的图形。
“你觉得数学无用,高飞,是因为它被封装在了你日常接触的各种产品和技术背后,就像你感觉不到手机里每秒运行数十亿次的晶体管运算一样。”王老师的目光扫过全班,声音清晰而富有感染力,“数学,它不是用来区分谁聪明谁笨的标尺,至少不全是。它更是一种描述世界运动、变化规律的底层语言,是一种强大的思维工具。它帮助你理解,而不仅仅是记忆。”
他没有强迫高飞立刻演算,而是继续回到那道压轴题,但讲解的角度完全变了。他将题目中的函数比喻为“游戏角色的成长模型”,将几何约束条件比喻为“游戏地图的地形限制”,将求解最优解的过程,描绘成“在限定条件下,为你的角色寻找最强出装路线和战斗策略”。
课堂的气氛悄然改变。不仅高飞,其他许多原本眼神游离的学生,也被这种新奇有趣的类比吸引了。他们第一次发现,那些枯燥的符号背后,似乎真的隐藏着一个可以理解、甚至可以“玩”起来的逻辑世界。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陆续离开。高飞磨蹭到最后,收拾书包的动作慢得出奇。他终于走到讲台边,声音比之前低了八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扭捏:
“王老师……那个,您说的那个……技能冷却缩减,收益真的是递减的吗?游戏里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王老师心中漾起一丝欣慰的涟漪。他知道,那堵用叛逆筑起的高墙,已经被他用“共情”作为撬棍,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微笑着说:“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它涉及到函数导数和极限的概念。下周的课,我们会初步接触这些内容,到时候你就能自己从数学上证明,为什么冷却缩减不是堆得越多越好。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鼓励的笑意,“要理解那个‘为什么’,你得先掌握今天我们搭建的这座‘基础桥梁’的结构。把今天的课堂笔记整理一下,好吗?”
高飞犹豫了一下,目光闪烁,最终,幅度极小却肯定地点了点头。
看着那个虽然依旧有些拽拽、却已然不同了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王老师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再次意识到,教育系统中那些依赖数据和标签的“算法”,是多么的粗糙和无力。它们能看到表面的分数和行为,却探测不到一个少年灵魂深处被恰当比喻点燃的好奇火种。教师的伟大与艰难,就在于必须超越这些标签,用敏锐的观察和深厚的共情,找到那个独特的频率,与每一个看似封闭的内心世界建立连接。他对抗冰冷算法的武器,并非更高的升学率,而是此刻在高飞眼中点燃的、那簇名为“原来如此”的微弱却真实的星火。
精彩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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