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驾驶着车辆,如同在浑浊的雷区中潜行。每一次车轮碾过深水区,他都感觉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底盘传来的任何细微异响,双手死死稳住方向,对抗着水流的冲击。他刚刚冒险穿过一段水位几乎与车门把手齐平的区域,成功将一批矿泉水和面包送到了师大附中附近,由校内老师用临时扎的木筏接应了进去。王老师在群里发来的简短“物资已收到,万分感谢!”和一张孩子们分到饼干瞬间的照片,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和疲惫。
然而,就在他调转车头,试图寻找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返回,或者继续响应林晓晓直播间里汇总的其他求助信息时,异常发生了。
首先是他手机屏幕上,那个一直稳定运行的离线导航地图,突然卡顿了一下,随后变得一片空白,只留下一个不断旋转的加载图标。他以为是信号问题,但尝试刷新了几次,依旧无效。
紧接着,他习惯性瞥向网约车司机端——尽管他已经关闭了它,但偶尔会下意识看一眼——发现那个熟悉的图标竟然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灰色,点击毫无反应。
几乎是同时,林晓晓在合租屋小群里发来了一条带着哭腔的语音:“怎么回事?!我的直播突然卡死了!平台后台也登不上了!评论区和私信全都刷不出来了!”
王大勇也在群里发信息,语气凝重:“驿站这边的电脑系统全部断线了,包裹出入库系统、内部通讯软件全都连不上了。手机信号也变得极差,时有时无。”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他尝试拨打王老师的电话,听筒里只有忙音。他又切换到那几个司机互助群,发现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十几分钟前,之后一片死寂,无论他发送什么,都显示发送失败。
不是个例。是系统性、大规模的崩溃。
城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信息的咽喉。依赖高速网络和中央服务器的现代城市操作系统,在持续的超负荷暴雨冲击和可能的关键基础设施受损下,终于露出了它脆弱的一面。导航失灵,平台宕机,通讯中断,支付系统瘫痪……那些平日里无所不在、精准调控着城市运转的算法和系统,在这一刻,集体沉默。
最初的几秒钟,陈默感到一种习惯性的恐慌。如同鱼离开了水,他失去了赖以生存和决策的数字化工具。路线规划、风险判断、甚至简单的方位确认,都变得异常困难。周围只剩下咆哮的暴雨、无尽的黑暗和未知深浅的积水,他被抛回了一个纯粹依靠原始感官和经验的、充满敌意的物理世界。
但这种恐慌很快被一种奇异的冷静所取代。当算法失效,规则消失,剩下的,就只有人本身的本能和判断力。
他不再试图刷新手机,而是将它塞回口袋。他深吸一口气,摇下车窗,不顾雨水灌入,仔细倾听周围的声音,分辨水流的方向和速度;他凭借多年驾驶对这座城市骨骼的熟悉,在脑海中勾勒出大致的方位和可能的安全路径;他观察着远处模糊的建筑轮廓和偶尔闪过的、可能是其他救援车辆的车灯,作为参照物。
他看到路边有抛锚车辆的司机,正在徒手试图推动车辆,他停下车,冒雨下去帮忙;他遇到一群手挽手、在水中艰难跋涉、试图寻找更高避难所的市民,他打开车窗,用最原始的方式呼喊,指引他们前往附近一个他知道的地势较高的商场;他甚至凭借记忆,找到了一家在暴雨前就已经关门、但门口有宽敞屋檐的小超市,将位置信息告诉了另一队看起来迷失方向的人。
没有平台的调度,没有溢价的激励,没有好评的期待。行动的动力,仅仅源于“我能做到”和“他们需要帮助”之间最朴素的连接。在这个算法失灵的夜晚,人性中互助的本能,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虽然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勾勒出超越数字逻辑的生命力。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林晓晓的直播间黑屏了,但她没有放弃。她改用手机仅存的微弱信号,在各大社交平台反复发布之前汇总的、相对静态的求助点信息和安全避险提示,像一个执着的信使,在断断续续的网络中传递着希望碎片。王大勇的驿站里,电脑屏幕一片漆黑,但他用最原始的口令和手势维持着驿站的秩序,组织员工和避难者轮流值守,观察水情,用手电筒和哨子建立简单的通讯。王老师在体育馆里,失去了与外界的高效联系,但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内部的安抚和组织中,那锅终于煮好的、热气腾腾的白粥,成了此刻最有效的“算法”,将温暖和秩序分配给每一个需要的人。
这是一个失序的夜晚,却也是一个本能闪耀的夜晚。当精致的系统外壳被暴力剥落,露出的,是人性中最为坚韧和温暖的底色。
精彩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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