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坐在“城市闪电司机互助联盟”那间略显拥挤的会议室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一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那是去年暴雨天,几个被平台恶意克扣补贴的司机情绪激动时留下的印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劣质香烟燃烧后的焦糊气息混着窗外飘进来的尾气味道,与更浓重的焦虑缠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椭圆桌周围坐得满满当当,除了联盟的核心管理层,还有几位特意从一线邀请来的司机代表:快车队的老李、专跑机场线的王姐、兼职跑车的大学生阿哲,以及在老城区开了十几年车的老张头。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极了他们此刻迷茫无措的心境。
议题只有一个,却足以让这个凝聚了数千司机心血的联盟陷入分裂:是否与“睿途AI”深度合作,在其系统结束两周试点后,于联盟内全面推广。
昨晚三个小时的线上会议早已争论得面红耳赤,公屏上的文字像子弹一样来回飞射,最终却没能达成任何共识。而今天面对面的交锋,火药味显然更浓了。
“数据不会骗人!”负责联盟运营的小赵第一个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今年刚满二十五岁,是联盟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因激动而泛着红光。他伸手点开身后投影屏上的图表,激光笔的红点在屏幕上急促地跳动:“试点两周,参与的128名司机,日均在线时长平均减少1.2小时,但每小时收入提升了18%,空驶率直接下降超过30%!”
他重重敲了敲投影屏,绿色的增长曲线在昏暗的会议室里格外刺眼:“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每天能少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少受点憋尿、腰酸背痛的罪,还能多赚钱!以前跑机场线,去程满单回程空跑是常事,现在‘睿途’能提前匹配返程订单,上周我帮李哥调度,他跑了三趟机场,没有一次空驶!这是实实在在的好处,难道大家看不见吗?”
小赵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他环视着在座的人,试图从那些紧绷的脸上找到认同。在他看来,这些上扬的绿色曲线,就是联盟冲破当前困境、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自从三年前陈默牵头成立互助联盟,对抗平台的霸王条款和恶意抽成,司机们的日子确实好过了一些,但随着“迅驰出行”“云程打车”等巨头纷纷布局智能调度和自动驾驶,联盟的生存空间又开始被挤压。小赵每天泡在数据里,比谁都清楚传统运营模式的脆弱。
“好处?小赵,你才摸几年方向盘?”快车队的老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厚重的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桌上的茶杯盖哐当作响,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老李今年五十八岁,头发已经花白,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像刀刻一般,他开了三十多年出租车,后来转做网约车,方向盘几乎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弯腰捡起碎裂的杯盖,粗糙的手指因常年握方向盘而布满老茧,指关节泛着不正常的红紫色。
“你只看到钱,看到效率!”老李将碎杯盖重重按在桌上,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嘶哑,“你看到老张头了吗?”他伸手一指坐在角落的老张头,老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老旧的智能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睿途AI”的操作界面,眼神里满是茫然。“他开了二十年车,跑遍了城里的大街小巷,哪条路堵车、哪条路有测速、哪条小巷子里藏着好吃的面馆,比自己家炕头还熟!现在呢?对着那个平板,连订单确认键都找不到,像个刚学走路的孩子!上次接个订单,系统规划的路线要绕三环,他想走二环近路,结果还被系统判定‘违规改道’,扣了信用分!”
老张头听到自己的名字,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他的儿子去年刚上大学,妻子常年卧病在床,全家的开销都靠他跑车支撑。试点期间,他硬着头皮学用AI系统,可常常因为反应慢半拍错过订单,或者因为看不懂系统提示而接错人,收入不升反降,这让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还有你说的‘最优路线’!”老李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它让你绕开所有可能堵车的小路,是,快了五分钟,可那些小路两边的熟客小店,以后谁还记得你陈默?谁还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递瓶水、让你歇个脚?”老李的目光转向陈默,带着一丝恳求,“陈默,你忘了三年前你刚成立联盟的时候,是谁在你最难的时候帮你?是城南菜市场的王老板,每次你跑车经过,他都给你留着热乎的盒饭;是西城区的张阿姨,她女儿出嫁,特意叫你的车,还塞给你一大包喜糖。这些人,都是我们跑出来的熟客,是凭着一次次见面、一次次帮忙攒下的情分!AI能算得出路线,能算得出收入,它能算得出这些情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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