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岚蹲在地上。
那件白得刺眼的褂子,第一次沾上了缅甸的泥土,冰凉潮湿的触感顺着布料渗进来。
怀里那个小小的药包,此刻压得她手腕发酸,烫得她指尖都在抽搐。
她的世界,在王悦桐那几句没有温度的话里,被砸得七零八落,再也拼不起来。
让她去决定谁生谁死?
这和让她亲手用手术刀捅进一个活人的心脏有什么区别?
泪水糊住了她的眼睛,周围士兵们投来的目光,混杂着同情、不解和一种她最害怕的麻木。
她听见自己的呜咽声。
身体蜷缩,肩膀抖个不停,压抑的抽泣从喉咙里挤出来,可怜又无力。
然而,王悦桐没有给她任何安慰。
他甚至没再多看她一眼。
“工兵营!全体集合!”
王悦桐的声音,劈开了凝滞的空气。
一个晒得跟黑炭一样的营长,一路小跑过来,脚后跟“啪”地一声并拢。
“到!”
“带上你的人,还有仓库里所有的生石灰,去卡莫寨子外围!”
王悦桐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界线。
“以寨子为中心,五百米外,给我挖一道三米宽、两米深的隔离沟!天黑之前挖不完,你小子就自己给我躺进去!”
“是!”
工兵营长吼得嗓子都破了音,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吹响了尖锐的哨子。
“通讯兵!”
“在!”
“立刻联系凯恩!告诉他,我需要大量的消毒粉、防毒面具!有多少要多少!让他马上空投!”
王悦桐顿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补充。
“就说……我们发现了一个日军的生化武器实验室,急需防护设备!”
“让刘师傅他们停下手里所有活!”
他转向陈猛,语速极快。
“用铜管和铁皮桶,照我画的图纸,给我赶制简易蒸馏器!越多越好!告诉他们,这玩意儿比冲锋枪还重要!”
一条条命令,从他嘴里吐出来,每个字都砸在地上带着响儿。
整个山谷,这台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战争机器,瞬间转换了模式。
无数的士兵开始奔跑,喧哗,在军官的吼骂声中,乱中有序地动了起来。
李岚抬起朦胧的泪眼,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着士兵们扛着铁锹和石灰,在山谷里拉出一条黑色的长龙,涌向寨子的方向。
她看着几名军官,粗暴地将寨子里那些试图逃跑的村民,用枪托直接砸了回去,拖死狗一样拖进隔离区。
她看着兵工厂的方向,升起了几股浓烟,那是工匠们在连夜赶工。
混乱,粗暴,毫无道理。
但在这种混乱的表象下,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让人心脏被攥住的秩序。
封锁、隔离、切断水源、制造洁净水源、向上级索要专业物资……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
这一切,完全就是一本活生生的,跨越时代的急性传染病防治纲要。
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地踩在了现代公共卫生管理最关键的节点上。
而执行这一切的,不是一群专业的防疫人员,而是一群刚刚还在为一把破枪而欢呼的兵痞。
这个人……
这个王悦桐……
他到底是谁?
就在李岚脑中一片混乱时,一股焦糊味混杂着水汽的味道飘了过来。
几个士兵抬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铁桶,跑了过来。
铁桶下面烧着火,一根弯曲的铜管从桶顶伸出,另一端,正有清澈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入下面的木盆里。
“水!旅长!出水了!”一个士兵嗓子都喊劈了。
王悦桐走过去,伸手接了几滴,用舌尖尝了尝,然后点了点头。
“命令,所有人都不能再喝河里的生水!从现在起,只准喝这种蒸馏水!包括寨子里的人!派人给他们送过去!”
他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回到还蹲在地上的李岚身上。
“李医生,我的隔离区、干净的水,都给你准备好了。”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东西。
“现在,你可以带着你的药,去做一个医生该做的事了。”
“而不是在这里,扮演一个为难的上帝。”
最后一句话,让她身体剧烈一颤,心脏被这句话刺得猛然一缩。
她猛地抬起头。
她看着王悦桐,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死寂,连一丝波澜都找不到。
她忽然明白了。
王悦桐不是在逼她做选择。
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用最野蛮的手段,创造出一个能让她去救人的环境。
他用枪托和铁丝网,铺好了一条最文明的道路。
李岚撑着地,一点点站了起来。
她用手背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抱紧了怀里那个药包。
然后,迈开步子,走向那个被士兵们强行建立起来的,简陋却有效的隔离区。
她的背影,依旧单薄,却不再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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