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秋高气爽。
宫中为安宁公主沈景妍的出降之礼忙碌着，虽也张灯结彩，备齐了仪仗，但明眼人都瞧得出，这规制只是循例而行，既不寒酸，也绝无半分逾制的特殊，与当年太子册封、乃至昭阳公主满月时的盛况相比，显得格外平静。
吉时将至，沈景妍已在寝殿梳妆妥当。她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公主婚服，袍服上按制绣着鸾鸟纹样，金线银丝，针脚细密，虽也华贵，却少了些独有的精巧心思。
头戴的珠冠亦是公主规制的凤冠，珠翠累累，庄重端方，衬得她那张本就清秀安静的脸庞，更添了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她端坐在镜前，看着镜中一身嫁衣的自己，眼神平静无波。
陈月仪在云岫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皇后吉服，绛紫色宫装雍容华贵，既显身份，又不至于抢了新娘的风头。
她仔细端详了沈景妍片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嗯，这身打扮很合规矩，瞧着也精神。到了周家，要谨守妇道，孝顺翁姑，和睦妯娌，相夫教子，莫失了皇家体统，也莫要让陛下与本宫操心。”
话语是标准的训诫，挑不出错处。
沈景妍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定当恪尽妇职，绝不敢忘。”
她的声音轻柔，一如既往的恭顺。
“快起来吧。”
陈月仪虚扶了一下，从身后宫女捧着的托盘里拿起一对成色极好的玉镯，亲自给沈景妍戴上，“这对镯子，算是本宫给你的添妆。望你日后生活，如玉般温润，平安顺遂。”
她顿了顿，语气更显温和了几分，补充道：“虽说周家是讲理的人家，但你终究是金枝玉叶。日后你居住在公主府内，若真遇到什么难处，或是底下人伺候不尽心，尽管递牌子进宫来回本宫，万事有本宫与你父皇为你做主。”
沈景妍闻言，一直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她再次深深一拜：“儿臣……谢母后关爱。”
“起来吧，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必如此多礼。”
陈月仪亲手扶起她，又替她理了理鬓角并不存在的乱发，姿态亲昵而端庄，“虽说出嫁从夫，但皇宫永远是你的娘家。得了空，常回来看看，给你父皇和本宫请个安，也让你弟弟妹妹们见见姐姐。”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既彰显了皇后的宽厚，也给了公主一份体面。
“是，儿臣记下了。”沈景妍低声应道。
这时，沈彦之也走了进来。他身着明黄色龙袍，显然是刚结束朝会。
他看着盛装打扮的长女，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有些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都准备好了？”他问道，声音比平日温和些许。
“回父皇，儿臣已准备妥当。”沈景妍垂首应答。
沈彦之点点头：“周仲瑾那孩子，朕看着是个踏实上进的。你嫁过去，好好过日子。周家是书香门第，规矩重，你要尽快适应。”
他看了一眼身旁神态温和的陈月仪，也顺着话意说道：“在宫里住惯了，在公主府内乍一去或许不习惯。若……若有什么不顺心的，或是想回来走走，跟你母后说便是。”
他终究没有直接说出“受欺负”这样的话，但意思已然点到。
“儿臣明白，谢父皇母后垂怜。”
沈景妍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姿态放得更低了些。
沈彦之看着女儿低眉顺眼的模样，挥了挥手：“吉时快到了，去吧。”
公主出降的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
銮仪卫陈设仪仗，鼓乐齐鸣，但规模仅限于公主规制的标准。
沈景妍拜别帝后，登上华丽红色的轿舆。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
帝后并肩站在殿前高阶之上，目送着女儿的仪仗缓缓驶出宫门。
沈彦之负手而立，久久无言。陈月仪站在他身侧，目光平静地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红色队伍。
“终究是嫁出去了。”沈彦之忽然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是啊，”陈月仪接口，声音温和，“陛下为她选的是一门好亲事，周家清静，正适合景妍的性子。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往后想必也会时常进宫请安，承欢陛下膝下的。”
她这话，既安抚了皇帝那点微妙的父女之情，也将未来与这位公主的接触，限定在了“懂事”、“请安”的框架内，掌控着应有的距离。 “
她此去，必能安宁度日，陛下也可安心了。”
沈彦之“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他或许对这个身份特殊的长女没有多少深厚的父爱，但此刻看着她离开皇宫，走向一个注定平凡安稳的未来，心中难免有一丝作为父亲淡淡的怅惘。而这怅惘，也很快便消散在秋日的清风里。
陈月仪微微侧首，看着沈彦之的侧脸，心中明镜似的。
这样很好。
她想着，该给的体面给了，该说的漂亮话也说了。
往后她若安分，偶尔召见以示恩宠无妨；她若因此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今日之言也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终究，翻不起什么风浪。
仪式结束后，帝后各自回宫。
凤阳宫内，昭阳公主正在咿呀学语，昱儿吵着要哥哥教他射箭，很快便充满了孩童的喧闹声，将方才那场婚礼带来的些许沉寂驱散得无影无踪。
安宁公主沈景妍的出嫁，就这样平静地翻过了宫闱记事中的一页。
她没有带走过多的荣宠与关注，正如她的封号一般，只求一个“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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