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
沈彦之刚从社稷坛回来，身上还穿着祭祀的礼服。陈安已经候在门口，见他回来，立刻上前禀报。
“殿下，礼物送到了。二小姐很喜欢，当场就背了您教的那首《江南》。”
沈彦之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怎么说的？”
“二小姐说：‘请您回去告诉太子哥哥，月仪很喜欢，非常喜欢。”
陈安模仿着小姑娘软糯的语气，把沈彦之逗笑了。
“还有呢？”
“陈相和夫人看起来……有些复杂。”
陈安斟酌着词句，“陈相看了落款，神色凝重。夫人则是担忧。”
沈彦之点点头，这些都在他预料之中。
他走到窗边，望着丞相府的方向。雨还在下，绵绵密密，像极了画上的江南烟雨。
那幅画，他确实画了很久。
从去年秋天开始，每当夜深人静，处理完政事，他就在书房铺开宣纸，一点一点勾勒记忆中的江南。
前世的江南，他和仪儿一起看过的江南。西湖的烟雨，苏州的园林，扬州的月色……他恨不得把所有的美景都画进去。
可是画着画着，总会想起她。
想起她站在西湖边，眼泪无声滑落的样子。
想起她后来每次看到江南的画，眼中都会闪过的向往。
所以这一世，他要早早地把江南送给她。
在她还小的时候，就让她知道，这世上有那么美的地方，将来他会带她去看。
“殿下，”陈安小声问，“您对二小姐这样用心，若是皇上知道了……”
“父皇知道。”沈彦之淡淡道，“昨日我去养心殿请安，已经和父皇说过了。”
陈安一惊：“皇上……没说什么？”
“父皇只说：‘你倒是执着。”
沈彦之转身，脱下繁重的礼服，换上常服，“三年之约已过一年，孤要让所有人看到，孤的心意不变。”
这一年多来，他稳扎稳打。
朝政上，他提出的几项建议都被父皇采纳，赢得不少老臣的赞许。
王家那边，他多次示好，虽然王肃仍有心结，但至少明面上缓和了关系。
而陈慎……这位未来的岳父，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警惕，变成了如今的复杂。
是时候，让所有人都明白了。
“对了，”沈彦之想起什么，“那匣子江南的点心，她尝了吗？”
“尝了。”陈安笑道，“二小姐当场就吃了一块桂花糕，说好吃。”
沈彦之笑了。前世仪儿就爱吃江南的糕点，特别是桂花糕。
这一世，他早早地让人从江南快马加鞭送来，就为了在她生辰这天，让她尝到最正宗的江南味道。
“殿下，”陈安犹豫着问，“您这样……二小姐还小，她能明白吗？”
沈彦之沉默片刻，轻声道：“她现在不明白，没关系。等她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他有一生的时间，等她长大，等她明白。
夜深了，丞相府的灯火渐次熄灭。
陈月仪的房间里还亮着一盏小灯。
她已经睡下，床头那幅江南烟雨图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
她睡得很香，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柳夫人轻轻推门进来，走到床边，为女儿掖好被角。目光落在画卷上，久久不动。
那画，她仔细看过。笔触间的深情，几乎要溢出纸面。
更让她心惊的是题诗的那两句。
太子真的喜欢月仪。
这一年多来，每次进宫，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太子看月仪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记得月仪所有的小喜好，知道她爱吃甜，怕苦；知道她喜欢粉色，讨厌褐色；
知道她练字时总爱咬笔杆，就特意寻了细杆的笔给她。
这份用心，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关照。
“娘？”
轻柔的声音响起。柳夫人低头，见陈月仪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大眼睛看她。
“怎么醒了？”柳夫人坐下，摸摸女儿的脸。
“梦见江南了。”
陈月仪的声音带着睡意，“梦见和太子哥哥一起，坐船游湖，下雨了，太子哥哥给我撑伞……伞是竹骨油纸的，上面画着梅花。”
她说得天真，柳夫人心中却是一紧。
“月仪，”她轻声问，“如果……如果太子哥哥以后要娶你，你会害怕吗？”
陈月仪想了想，摇摇头：“不怕。”
“为什么？”
“因为太子哥哥对我好。”
小姑娘认真地说，“他会给我带点心，教我写字，听我背诗，还给我画这么好看的画。他从来不对我生气，总是笑着。”
她顿了顿，小声说：“而且……我喜欢和太子哥哥在一起。”
柳夫人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九岁的小姑娘，还不懂什么是婚姻，什么是爱情。她只是单纯地喜欢那个对她好的人。
可正是这份单纯，让柳夫人更加担忧。
深宫之中，帝王的深情能持续多久？月仪还这样小，将来长大了，若是不爱太子，又该如何？若是爱上了，又要面对多少明枪暗箭？
“睡吧。”她替女儿拢了拢头发，“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
“嗯。”陈月仪闭上眼睛，很快又睡着了。
柳夫人坐在床边，看着女儿安静的睡颜，又看看床头那幅江南烟雨图，久久不动。
窗外，春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是情人的低语。
而东宫里，沈彦之也还未睡。
他站在书房窗前，望着丞相府的方向，手中握着一支白玉梅花簪——那是他准备等月仪及笄时送给她的。
雨声潺潺，夜色深深。
九岁的小姑娘，在梦里游江南。
而许她江南的那个人，在雨夜里思念她。
他们的故事，就像这春雨，绵绵密密，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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