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辛基,格里彭伯格宅邸,1877年6月1日晨
晨光从东窗斜射进书房,在桃花心木桌面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光斑恰好落在一张展开的列车时刻表上,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数字:上午八时十五分,帝国财政大臣米哈伊尔·冯·赖滕专列抵达赫尔辛基站。
查尔斯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他身上穿着深灰色的呢绒礼服,领口别着格里彭伯格家族的徽章——一只银色的狮鹫,爪下踩着齿轮和麦穗。这是特意为今天视察准备的装扮:既体现贵族身份,又暗示对工业和农业的重视。
汉斯无声地推门进来,手里托着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封加急电报。
“老爷,焦炭厂刚发来的。索科洛夫中尉今天凌晨到达,已经住进厂区招待所。”
查尔斯接过电报,快速浏览。电文是伊万用密语写的,表面上汇报“俄国专家已安全抵达,安排今日参观”,实际上暗示“记录仪已损坏,数据已转移,表面渗镍工艺准备就绪”。
“回复:正常接待,全程陪同,有问必答但不必多言。”查尔斯将电报递还,“另外,告诉彼得主任,港口那边把所有澳洲矿石的样本准备好,但化验报告要做两版——一版真实的,铁含量百分之六十五;一版‘调整后’的,铁含量百分之五十八。赖滕如果问起,给他看第二版。”
“明白。”汉斯记录后退下。
查尔斯走到墙边的穿衣镜前,整理了一下领结。镜中的男人三十三岁,鬓角已有几缕白发,眼角有了细纹,但眼神依旧锐利。十六年,从破产贵族到芬兰最大工业家,这条路走得如履薄冰。而今天,可能是最薄的一段冰面。
赖滕,这个以精明和冷酷着称的财政大臣,不会只是来“视察”那么简单。柏林会议后,俄国在巴尔干受挫,财政吃紧,急需从各个角落榨取资源。芬兰作为帝国内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大公国,自然成为重点目标。
但查尔斯不打算坐以待毙。他准备了四道防线:
第一道,示弱。夸大技术困难,强调芬兰工业的“落后”和“依赖”,让赖滕觉得芬兰人掀不起大浪。
第二道,表忠。展示对帝国军工的贡献,用黑海舰队的订单做挡箭牌。
第三道,诉苦。提出“环保治理”“技术升级”等需要帝国支持的难题,把球踢回去。
第四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展示“别无选择”。让赖滕明白,打压芬兰工业等于自毁长城,在战争时期尤其如此。
窗外的街道传来马蹄声和车轮声,那是前往火车站迎接赖滕的车队。查尔斯喝完最后一口冷咖啡,穿上外套,走出书房。
宅邸门口,马车已经备好。车夫是哑巴老人尤霍,在格里彭伯格家服务了三十年,可靠得像块石头。查尔斯登上马车,尤霍挥动鞭子,两匹黑色的芬兰马迈着稳健的步伐朝车站驶去。
六月的赫尔辛基,清晨的空气依然清冷。街道两旁的建筑大多是用浅色石材建造,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行人不多,偶尔有早起的工人匆匆走过,看到格里彭伯格的马车,会脱帽致意。查尔斯一一颔首回礼。
这些普通的芬兰人,他们可能不知道柏林会议,不懂大国博弈,但他们知道格里彭伯格家的工厂提供了工作,让他们的孩子有饭吃、有学上。这就够了。查尔斯忽然想起前世读过的一句话:政治是少数人的游戏,但生存是所有人的权利。
马车抵达车站时,站台上已经站满了人。芬兰总督博布里科夫伯爵、赫尔辛基市长、议会代表、商会领袖,还有一队穿着笔挺制服的俄国卫兵。所有人都表情严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和恭顺的气氛。
查尔斯走下马车,站在人群外围。他没有往前挤,而是观察着在场的人。博布里科夫正在和市长低声交谈,表情凝重;几个亲俄派议员凑在一起,不时朝查尔斯这边瞟一眼;实业派的科尔霍宁议员独自站在一根廊柱旁,看到查尔斯,微微点了点头。
八点十分,远处传来汽笛声。一列装饰着沙俄国徽的专列缓缓驶入站台,车头喷出的白烟在晨光中像一道帷幕。列车停稳后,卫兵迅速在车厢门口列队。车门打开,一个矮胖的男人走下来,穿着深蓝色的文官制服,胸前挂满勋章,圆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米哈伊尔·冯·赖滕,五十六岁,帝国财政大臣,沙皇的“钱袋子”。
博布里科夫立刻迎上去,两人握手寒暄。赖滕的声音洪亮,带着圣彼得堡上流社会特有的卷舌音。他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目光在查尔斯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
欢迎仪式很简单。博布里科夫致欢迎词,市长献上城市钥匙模型,赖滕简短回应,表示“很高兴来到美丽的芬兰,期待了解这片土地的发展成就”。全程不到十五分钟,但每一句话都经过精心斟酌,每一个表情都恰到好处。
仪式结束,赖滕走向等候的马车。经过查尔斯身边时,他忽然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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