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雪平市政厅，矿业委员会办事处，3月11日上午九点
卡尔准时走进办事处。房间不大，摆着一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沙皇肖像和矿业委员会的徽章。伊万诺夫专员已经坐在办公桌后，看见卡尔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请坐，卡尔工程师。表格带来了吗？”
卡尔从公文包里取出身份证明和学习计划，放在桌上。伊万诺夫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偶尔用笔在纸上标注。
“你在诺尔雪平厂主要学习齿轮加工技术？”
“是的，专员先生。”
“有没有接触过其他技术？比如精密测量，或者……特种材料加工？”
“接触过，但都是皮毛。我的主要学习方向是齿轮。”卡尔回答得滴水不漏。这是索尔伯格厂长教他的——问什么答什么，不主动提供信息，不回答模糊问题。
伊万诺夫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我们收到情报，诺尔雪平厂最近接收了一批从哥德堡转运的设备，据说最终目的地是芬兰。作为在厂里学习的芬兰工程师，你了解这件事吗？”
卡尔的心脏猛跳，但表情不变：“专员先生，我只是来学习技术的普通工程师，不参与工厂的物流和采购。而且按照厂里的规定，学员不能打听与学习无关的事。”
“是吗？”伊万诺夫靠回椅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但我听说，索尔伯格厂长对你很照顾，让你参与了一些……特别的工作。”
“厂长对每个学员都很照顾。”卡尔说，“我是芬兰工程师，在瑞典学习，厂长希望我能学到真本事，回去为芬兰工业做贡献。这很正常。”
伊万诺夫沉默了片刻。窗外传来市政厅的钟声，沉闷而悠长。卡尔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但手心里全是汗。他知道自己在走钢丝，一旦说错话，不仅自己会惹上麻烦，还可能连累索尔伯格厂长，连累那批设备。
“好吧。”伊万诺夫最终说，在表格上签了字，“你的报备通过了。但记住，卡尔工程师，你是芬兰人，但在帝国眼中，芬兰是帝国的一部分。你的技术，你的知识，都应该为帝国服务。如果有任何……超出常规的技术交流，你有义务向帝国报告。明白吗？”
“明白，专员先生。”卡尔接过签好字的表格，微微躬身，转身离开。
走出市政厅，阳光刺眼。卡尔站在台阶上，深吸了几口冷空气，才让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刚才的对话虽然简短，但字字杀机。伊万诺夫显然在试探，在施压，在暗示他已经被盯上了。
他快步走回诺尔雪平厂。厂区里一切如常，机器轰鸣，工人忙碌。但卡尔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像一张网，正在悄悄收紧。
“卡尔。”索尔伯格厂长在车间门口叫住他，表情严肃，“刚才伊万诺夫的人来厂里了，说是‘例行安全检查’，但重点检查了仓库，特别是存放那批设备的地方。不过他们什么也没找到——设备昨晚已经转移了。”
“转移到哪里了？”
“一个安全的地方，你不需要知道。”索尔伯格压低声音，“但卡尔，你的学习可能要提前结束了。伊万诺夫盯上了你，也盯上了那批设备。再待下去，对你，对厂里，都不安全。”
卡尔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听到这句话，还是感到一阵失落。他还有很多想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没弄懂的技术。
“我什么时候走？”
“明天。坐早班火车去哥德堡，然后坐船回图尔库。”索尔伯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你这两个月的学习总结和证书，还有……一些资料。收好，别让任何人看到。”
卡尔接过信封，很厚，很沉。他明白，里面不止是证书，还有索尔伯格厂长额外给他的技术资料——那些在正式课程里不会教，但对芬兰至关重要的东西。
“谢谢厂长。”
“不用谢我。”索尔伯格拍拍他的肩膀，“记住，回芬兰后，好好干，但也要小心。你们的路，比我们难走得多。如果……如果有一天，真的走不下去了，诺尔雪平厂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这不是客套话。卡尔从厂长眼中看到了真诚的担忧。他重重点头，转身离开。
回到招待所，卡尔开始收拾行李。两个月的学习，收获远远超出预期。他学会了精密齿轮的加工和检测，掌握了千分尺、游标卡尺、光学比较仪的使用，理解了恒温车间和防震基础的重要性，甚至接触了最新的高速切削技术。
但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工业体系的完整模样。在芬兰，他们只有零散的工厂和作坊；在瑞典，他看到了从设计、加工、检测到装配的完整链条，看到了标准化的力量，看到了技术积累的成果。
他将学到的知识、记的笔记、索尔伯格给的技术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好。重要的数据和技术要点，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做了标记。然后，他将大部分资料装进皮箱的夹层，只留下几本公开的技术手册放在表面。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卡尔走到窗前，望着诺尔雪平的夜景。这座城市不大，但工厂的灯火通明，照亮了半个天空。远处的火车站传来汽笛声，又一列火车要出发了，驶向哥德堡，驶向更远的世界。
明天，他也要坐上火车，离开这里，回到芬兰，回到那个冰天雪地、在帝国夹缝中求生的国家。带回去的知识和技术，能让芬兰的工业进步多少？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必须带回去，必须用起来，必须让芬兰的炉火燃烧得更旺。
因为只有炉火旺了，才能融化冰层，才能照亮黑暗，才能在这片寒冷的土地上，为芬兰人争取一丝温暖，一丝光明。
窗外，诺尔雪平的夜空飘起了细雪。卡尔关上窗户，躺回床上。明天，将是新的开始，也是新的战斗。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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