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8年5月15日清晨,圣彼得堡冬宫的书房里弥漫着雪茄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舒瓦洛夫伯爵站在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办公桌前,双手垂在深蓝色制服两侧,脊背挺得笔直,但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煤气灯光下闪着微光。他六十一岁,执掌第三厅已九年,脸上每道皱纹都刻着这个帝国最黑暗的秘密,但此刻,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紧张。
沙皇坐在巨大的桃花心木书桌后,手里捏着一份只有三页纸的报告。报告是瓦西里耶夫教授从赫尔辛基发回的,用加密电文传送,今早才译出。窗外,涅瓦河上的晨雾正在散去,冬宫的金顶在五月稀薄的阳光下闪烁,但书房里依然阴冷。
“所以,”亚历山大二世放下报告,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芬兰人用七炉试验,就造出了性能超过图拉兵工厂的镍钢炮管。而我们的专家在伊瓦洛钢厂待了两个月,还没拿到完整工艺。舒瓦洛夫,你能解释这是为什么吗?”
舒瓦洛夫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陛下,瓦西里耶夫教授的报告显示,芬兰人在技术细节上有所保留。他们提供了配方比例,提供了基本流程,但关键参数——特别是镍合金添加的精确时机、脱氧剂的分步加入方法、冷却曲线的控制——都含糊其辞。我们的人按他们给的参数在实验室复现,结果……不稳定。”
“不稳定。”沙皇重复这个词,手指在报告上轻轻敲击,“黑海舰队等着新炮管,图拉兵工厂等着技术,帝国等着看芬兰的忠诚。结果你告诉我,我们拿到的技术‘不稳定’?”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舒瓦洛夫感到汗水顺着脊背流下,浸湿了衬衣。他知道这份报告的分量——不只是技术问题,是政治问题。柏林会议后,俄国在欧洲的地位受损,急需在军工上证明实力。芬兰的镍钢技术,是沙皇在御前会议上亲自点名的“战略资产”,要求“必须掌握”。
“陛下,瓦西里耶夫教授建议采取更……直接的措施。”舒瓦洛夫小心翼翼地说,“他认为,芬兰人之所以保留关键技术,是因为他们还有自主空间。如果加强控制,派驻更多专家,甚至……直接接管关键岗位,他们就会交出完整的工艺。”
沙皇站起身,走到窗前。他穿着深绿色军便服,五十九岁,腰背依然挺直,但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他望着窗外冬宫广场,禁卫军正在换岗,深绿色制服和锃亮的皮靴在晨光中整齐划一。
“格里彭伯格这个人,”沙皇背对着舒瓦洛夫开口,“你怎么看?”
舒瓦洛夫快速思考。这个问题他准备了很久。“查尔斯·冯·格里彭伯格,三十三岁,德意志贵族后裔,家族在芬兰已有三代。十六年前父亲去世时家族濒临破产,他用十年时间重振家业,建立了芬兰最大的工业集团。此人精明,有远见,善于利用瑞典和德国的技术,但更重要的是……他有某种理想主义。”
“理想主义?”
“他投资教育,资助技术学校,在工厂推行比芬兰法律要求更好的工人福利。他不是纯粹的商人,更像……建造者。他想在芬兰建起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从采矿到冶炼到制造。”舒瓦洛夫顿了顿,“而这种理想主义,在帝国看来,是危险的。”
沙皇转身,深灰色的眼睛盯着舒瓦洛夫:“危险在哪里?”
“因为他要建的工业体系,是芬兰的,不是帝国的。他现在为黑海舰队造炮管,是因为这能带来利润和保护。但一旦他的体系建成,一旦芬兰有了自己的完整工业链,他们就不再需要帝国,甚至……可能成为威胁。”
“所以你的建议是?”
“控制,陛下。但要有策略的控制。”舒瓦洛夫从公文包里取出另一份文件,“我建议,以‘技术合作、提升效率、保障军工’的名义,向伊瓦洛钢厂派驻一个常驻专家组,五到六人,涵盖冶金、机械、化工、管理。这些人不直接接管工厂,但有权随时检查任何工序,查阅任何记录,参加任何会议。同时,要求芬兰方面交出镍钢工艺的‘完整、可复现’版本,并在图拉兵工厂成功复现之前,不得对工艺做任何单方面修改。”
沙皇走回书桌前,拿起钢笔。那是一支金质的蘸水笔,笔杆上刻着双头鹰纹章。“那么,如果格里彭伯格拒绝呢?”
“他不敢,陛下。”舒瓦洛夫的声音变得冰冷,“伊瓦洛钢厂百分之七十的订单来自帝国海军。如果拒绝,我们可以削减订单,可以征收特别检查费,可以……让他的工厂出些‘意外’。而且,我们手里还有牌——赫尔辛基港的海关监察处已经运转,可以卡住他的原料和设备进口。拉普兰矿区那边,我们的人正在活动,如果萨米部落倒向俄国,他的矿石来源就会出问题。”
沙皇沉默地听着,手中的笔在文件上悬停。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桃花心木桌面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光带里尘埃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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