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伊瓦洛钢厂厂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厚厚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窗缝都用布条塞住,防止灯光外泄,也防止声音传出。办公室里烟雾弥漫,劣质烟草和紧张汗水混合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
伊万厂长坐在书桌后,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烟头。卡尔坐在对面,脸色苍白,手里捏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桌边还坐着三个人:安德森老师傅,老脸在灯光下沟壑纵横;化验室主任利萨宁,戴着眼镜,手指因常年接触化学试剂而发黄;还有刚刚从赫尔辛基赶来的曼纳海姆,年轻议员眼里有血丝,但精神紧绷。
“都到齐了,说正事。”伊万掐灭又一个烟头,声音嘶哑,“明天上午九点,瓦西里耶夫要亲自炼第九炉镍钢。他们要全程操作,全程记录。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
安德森师傅啐了一口:“意味着他们要偷!明抢!咱们八炉钢,死了多少脑细胞,烧坏了多少热电偶,才搞出来的东西,他们一来就要拿走!还他妈的亲自炼,炼个屁!老子明天就请假,不伺候!”
“安德森,别说气话。”伊万摇头,“你请假,他们会派俄国技工来。到时候更糟。你必须去,而且要在场,在他们犯错时……‘帮忙’纠正。”
“帮他们?我呸!”
“不是帮他们,是帮我们自己。”卡尔开口,声音平静但疲惫,“索科洛夫中尉今天私下找我,说如果出事故,会死人。他让我们的人暗中指点,避免事故。这是暗示,也是警告——如果真出大事,俄国人会借机接管整个钢厂。”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炉子爆炸,钢水泄漏,死人——这些在钢厂不是稀罕事。如果明天在俄国专家操作时出这样的事,后果不堪设想。博布里科夫总督会以“安全不达标”为由,派俄国工程师全面接管,甚至直接关厂整顿。
“那怎么办?”利萨宁推了推眼镜,“真把完整工艺教给他们?那可是咱们的命根子。”
“教,但要教得……有技巧。”曼纳海姆开口。他从公文包里取出几页纸,摊在桌上,“这是查尔斯先生让我带来的。他分析了情况,建议用‘分段透露’策略。”
“分段透露?”
“对。”曼纳海姆指着纸上的流程图,“镍钢工艺有十几个关键点,每个关键点又有一堆细节。我们把这些关键点排个序,从最不重要的开始,一点点教。教一个,让他们消化几天,再教下一个。整个过程拖得越长越好。”
伊万皱眉:“瓦西里耶夫不是傻子,他会发现我们在拖延。”
“所以要配合‘意外’。”曼纳海姆继续说,“设备突然故障,原料批次有问题,工人操作失误——这些都能成为拖延的理由。查尔斯先生已经在安排,明天会有一批‘不合格’的镍铁运到,含镍量波动大,不适合冶炼。我们可以用这个拖两天。”
“那数据呢?”利萨宁问,“他们要全程记录,我们的‘清洁版’数据不够细,会被看出来。”
卡尔接过话:“数据可以做两份。一份给他们的‘公开版’,关键参数有调整,但整体合理。另一份我们自己的‘真实版’,藏在安全地方。公开版的数据,要看起来是‘因为我们技术不成熟,所以记录不完整’,而不是故意隐瞒。”
“这需要精细操作。”伊万揉着太阳穴,“瓦西里耶夫带来的助手都是专业技术人员,糊弄不了太久。”
“所以需要配合。”曼纳海姆看向安德森,“安德森师傅,明天你在现场,用你的经验‘补充’那些没记录的东西。但补充的时候,要故意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比如‘大概这个时候’,‘可能这个温度’,‘我记得好像是’。让他们觉得,我们的技术还没完全科学化,还靠老师傅的经验,所以记录不全。”
安德森眼睛一亮:“这个我在行!老子干了四十年,炉子里的事儿,我说了算!我说钢水‘看着差不多’了,谁敢说不是?”
“但也不能太明显。”卡尔提醒,“要七分真,三分糊。真的地方让他们学到东西,觉得有价值;糊的地方让他们觉得我们还不完善,需要继续‘合作’。”
利萨宁在纸上计算:“如果我们把完整工艺分成十个关键点,每个点拖三天,就是一个月。再加上设备故障、原料问题这些意外,拖两个月没问题。两个月时间,我们能做什么?”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看向卡尔。他是技术负责人,最清楚这两个月的价值。
卡尔深吸一口气,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两个月,够我们做三件事。第一,把已经掌握的技术,尽快应用到其他产品上——比如开发新的合金钢品种,镍钢不能只用来做炮管,要做工具钢,做轴承钢,扩大应用面。这样即使镍钢工艺被拿走,我们还有别的技术。”
“第二,加快仿制瑞典机床。我从诺尔雪平带回的资料里,有精密车床的关键设计。两个月,够我们造出第一台样机,至少能加工出精度零点一毫米的零件。这是我们自己的装备,俄国人拿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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