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巴微张，奶声奶气地问：“阿奶，来娣姐姐要去哪儿呀？”
苏老太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语气柔软却含着沉沉的叹息：“她呀，要去别的地方生活了，以后见不着了。”
小姑娘不太懂这些，只懵懵地点点头，小声说：“那我会想她的。”
苏老太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眼角泛起些许湿意。
三天后，张来娣真的嫁过去了。
媒人跑得快，那边等得急，匆匆送亲，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
张来娣被拉走的时候穿着一身红衣，脸上被刘晓翠硬逼着抹了点胭脂，看上去分外苍白。
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草草推上了破旧的牛车，驶往石头村。
她眼里没有光，神情木然，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面对什么。
村子里人虽说不认可，但谁家也不好多管，街坊邻居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也只能摇头叹气。
“这丫头命苦，摊上这么个娘。”
“她要是还有个像样点的阿爹阿妈，也不至于.......”
但没人说得出口：她完了。
村里人躲在屋里偷偷看着，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
苏小四从村头回来，站在门口冲屋里喊：“阿妈！来娣姐出嫁了，我看她哭了，她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林秋棠沉默地收紧了围裙，面色阴沉。
男方家请了几个人吹吹打打，像是要办喜事，可整个场子却死气沉沉。
新郎躺在屋里的床上，面色蜡黄，瘦得像根竹竿，只剩一口气吊着。
张来娣穿着红色的嫁衣站在院子里，眼神茫然，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她知道，自己嫁的是一个快死的人，可是她也没有退路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村子里断断续续传回来的消息如同一个接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人心上。
新婚当晚，那方家病重的新郎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断了气。
张来娣成了“克夫命”的代名词。
可悲的是，没等第二天日头升起，方家就将所有的怒火撒在了她头上，说她是扫把星，说她命硬，打她、骂她，连她逃回娘家的时候，浑身是伤，脚上还流着血。
张来娣还被赶出门外跪着，那家人说要张来娣给他们家的孩子赎命。
“阿妈，你救救我......”她哭着跑回镇海村跪在门口求刘晓翠：“阿妈......我不要回去了......他们要打死我啊......”
村里人都围上来看，有的妇人偷偷擦了眼泪，低声劝：“晓翠啊，你女儿都这样了，你总不能不管吧？”
有人看不过眼，劝着：“晓翠，你这也太狠心了吧？”
另一人斥道：“她怎么说也是你亲生的！”
众人皆寒心，却也无可奈何。
可刘晓翠抱着自己小儿子，面无表情地往屋里一站：“她已经是人家媳妇了，回来做什么？真丢人？出去！别脏了我门口。”
那天风很大，苏月苒正和苏小五他们在院里以树枝为笔，泥土为纸画画。
就听见村口有人哭得惊天动地，小跑着跑过去，却只看到刘晓翠满脸嫌恶地挥手：“哭啥哭！赶紧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你夫家去。”
张来娣就那么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眼泪混着泥水糊了一脸。
她没回石头村，也没留在镇海村。
第二天清早，村口的湾子边上传来哭声，有人发现她倒在海边，浑身冰冷，眼睛还睁着。
林秋棠听闻后，气得一夜没睡：“那是人干的事？是亲娘吗？连畜生都不如！”
张玲放下手中的水，轻声劝她：“你别生气了，这会儿再气也没用了。那孩子苦命，投错了娘家。”
苏老太坐在堂屋中央，眼中含泪，在苏月苒的后背轻拍着，仿佛要借此缓解胸中憋闷的情绪：“这世上啊，最怕的不是穷，而是心狠。”
苏月苒窝在她怀里，眼神茫然，似懂非懂地问：“阿奶，那来娣姐姐，她还会回来吗？”
苏老太摇了摇头，强忍着哽咽：“不会了，小柒，她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她拿着一颗糖跑去林秋棠跟前，小手里攥得紧紧的：“阿妈，我把这颗糖留给来娣姐姐，等她回来我给她吃。”
林秋棠强忍着泪水，蹲下身抱住苏月苒，声音哽咽：“小柒，来娣姐姐不会回来了......她以后要住在天上的云朵里了......”
苏老太背着手站在屋门口，看着不远处站着哭的妇人和沉默的男人们，沉声道：“这年头，女儿命苦啊，但总有人要做那第一个不卖女儿的人。我们家小柒，以后谁也别想动她一根手指。”
村风虽旧，但新芽也悄然在萌发。
风从海边吹来，带着海盐味的腥香，也吹散了那一层沉重的悲凉。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到了早晨时分才渐渐收了尾。
地面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芬芳，夹杂着新芽破土而出的清香，令人神清气爽。
雨珠，也沿着石缝滑落，蜿蜒入山脚的小溪里。
林秋棠站在门口张望了一圈，见今儿个天光不错，春雨刚过正是野菜疯长的时候，便唤来了苏小四他们几个孩子，
“小四、小五、小六，带着你们小柒妹儿一起上山去转转，看看有没有蕨菜、薇菜啥的，顺手摘点回来中午炒着吃。”
“好嘞，阿妈！”
苏小四应得爽快，立马拿了三个竹篓子分给弟弟们，又特意给苏月苒背上了最轻的小背篓。
苏小五背起背篓，拍拍胸脯：“伯母，包在我身上，咱们一定挑最好吃的！”
苏小六眼珠一转，鸡贼的牵着苏月苒的手：“我会看好妹妹的！”
“阿妈，我也有篓子背！”苏月苒奶声奶气地笑着，小手还在篓带上拍了拍，一脸认真地模样让苏小五都笑了，“那可得小心点啊，山路滑，别摔了。”
“不会摔的。”苏月苒仰着脑袋，杏眼亮晶晶的，满脸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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