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官军的鄙视链中,北兵普遍更有优越感。
庞辅蛟的河南兵,就看不起邻省的湖广兵。
天下第一等的精兵,肯定是西北陕甘的秦兵,其次是山河四省的北兵,河南兵和山东兵一样高大强壮,个个都是铁塔般的汉子,在冷兵器肉搏战中更有优势。
“今早接到战报,鲁宗文轻敌冒进,在广济县赤东湖中了埋伏,全军溃败一百二十里,孟世德和袁申州也被迫退兵,姚军门命我营尽快赶去蕲水县城,以防杨贼攻城……”
庞辅蛟话音未落,麾下众将一片哗然。
“姚宗文是饭桶么,这个仗怎么打的?”
“是啊,他只要坚守不出,等我军赶到后一起进攻,破贼易如反掌……他偏偏要提前出兵,莫名其妙吃个败仗,简直是助敌!”
“多半是抢功,鲁家军偌大的名头,不肯被我们河南的兵马抢了风头。”
“公子哥就是不行,换成一员老将,肯定不会如此惨败。”
“咱们要去蕲水县城么?也好,先稳住神看一看……”
众将七嘴八舌,对突然掉链子的鲁宗文非常不满。
河南兵一路紧赶慢赶的,从信阳南下赶来黄州府,准备对杨之易发动总攻,鲁宗文却在关键时刻打个大败仗,河南兵的部署都打乱了。
“鲁宗文这个败仗,很有些蹊跷。”庞辅蛟扫视众将,慢悠悠的说道:“我听说杨家的‘火烧刀’行销四川,还有旁支子弟和黄钺结亲,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勾连。”
“鲁宗文谎报军情么?当斩!”千户陈永福义愤填膺。
其他将领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更加愤慨。
“鲁家军兵马最多,他们要是通贼,这个仗还怎么打?”
“姚军门应当请出天子剑,将其斩首,以肃军纪!”
“该杀!把我们河南兵马当傻子么?”
群情汹涌,正义凛然。
庞辅蛟却嗤笑一声,说道:“鲁宗文是四川来的客军,姚军门虽然有尚方宝剑在手,也不能说斩就斩,况且他只是战败,没有真凭实据,很难定罪的……”
严格说起来,鲁家军就是来帮忙的,属于重庆三省总督的部下,真要是闹僵了,不听湖广巡抚姚宗文节制,也是狗屁倒灶的扯皮官司。
放眼整个大明官军,有很多逃跑将军比鲁宗文更过分,朝廷并没有严厉处分——辽东战场上动不动十几万官军全线崩溃,如果严厉处分,害怕把他们逼反了,去投降鞑子。
“我们不管别人的闲事,也不要轻信友军,仅凭我们自己一营兵,就足以击败杨之易。”
庞辅蛟对众将教诲一番,然后对陈永福下令,率一哨人马赶往蕲水县城,主力仍按原定计划,从沿江官道向广济县城进军。
按河南兵的编制,一哨人马只有二百甲兵,杨之易如果攻打蕲水县城,只派这点人马去支援,纯属杯水车薪。
主打一个应付差事。
“杨贼自起兵以来,一向无意攻城略地,这一次,应该也不会攻打蕲水县,姚军门不知兵事,这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姚宗文有守土之责,明确命令庞辅蛟驰援蕲水县城。
庞辅蛟却只想打好这一仗,尽量击败杨之易(杨锐)。
免不了也要阳奉阴违一回。
突然间,庞辅蛟有点羡慕鲁宗文。
大明朝这种奇葩的军事指挥制度,谁要是乖乖听令,谁就是傻子。
鲁家军暗通杨家,肯定捞了不少好处。
陈永福出发之前,庞辅蛟又把他叫到帐内,单独嘱咐一番。
如果蕲水县城没有遭到攻击,就去巴口市码头接一批军粮,不管熊文灿还是姚明恭,如果有人拦阻,就亮出刀子干他。
“我军远道而来,利在速战速决,本地官府都不管吗?让咱们自己押运粮草……”陈永福牢骚满腹。
押运粮草这种事,有时候是人人争抢的美差,有时候又是没人愿意干的辛苦活。
关键在于经费是否充足。
银子哗啦啦的撒出去,雇佣足够的民夫车辆,押运粮草就很轻松,也比前线更安全。
银子不够用,就得让士兵们自己搬运,临时充当脚夫苦力。
河南兵的银子,就非常的不够用。
庞辅蛟只给了陈永福五百两银子,如果不够用,让他自己想办法。
“速战速决么?我再给你五百甲兵,今天晚上夜袭武家穴市,只要能够取胜,就可以速战速决。”
庞辅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陈永福。
陈永福如果敢去,那就冒险试一试。
“算了,太冒险,武家穴是杨家的老巢,不可能没有防备。”
陈永福突然觉得,押运粮草也没有那么辛苦……
第二天一早,庞辅蛟顺着沿江官道行军,继续向广济县推进。
沿路上一直没有遇到溃兵,根据斥候探报,鲁宗文所部在浠水河上游休整,军容整齐,完全不像刚刚打了败仗的样子。
装都不装了,是吧!
紧接着又有斥候来报,孟世德所部和袁申州所部也是类似的情况,哪怕正牌的湖广巡抚标营吕览承所部,部署姿态也对河南兵多有提防……
明明是六路大军会剿,庞辅蛟却有一种举世皆敌的感觉,越发的后悔不该来趟这趟浑水。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从魏公公到姚宗文,都把希望寄托在河南兵身上,庞辅蛟现在再说撤兵,能被阉党活剥了。
他只好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继续向广济县推进。
只盼兵临城下,逼得杨之易被迫迎战,把他一举击溃。
一对一的和杨家私兵单挑,庞辅蛟还是很有信心的。
只要打败了杨之易,鲁宗文等人再是各怀鬼胎,也不敢做什么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杨家私兵并没有乖乖的等在广济县城,反而主动出击,到蕲水县来找他的晦气……
浠水河,发源于英山县云峰顶,长江北岸的一级支流。
今年天气干旱,浠水河的水位比往年低了不少,可惜还是不能徒步泅渡。
庞辅蛟绕路三十里,找到一座过河桥,前锋部队刚刚迈上桥面,斥候突然来报,杨家私兵从水路乘船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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