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三年正月十七·豹房密室鎏金兽首香炉中,龙涎香的烟雾在铜漏滴答声中蜿蜒上升,勾勒出朱厚照皱眉的轮廓。他独自坐在密室紫檀桌前,面前摊开的《皇明祖训》抄本与《瀛涯胜览》残卷间,夹着从南京国子监紧急调阅的《洪武朝市舶司档》——泛黄纸页上,「凡硫黄入港,官收其三,余许民用」的朱批赫然在目。
「永乐六年,郑和载硫黄千斛归朝,」他指尖划过《瀛涯胜览》中「满剌加硫矿」插画,烛火将影子投在墙上的《大明舆地图》南洋版块,「今佛郎机据满剌加,我朝火器硫含量从一成二激增至三成,神锐炮炸膛率反高四倍。」案头验硫片上,新铸神锐炮残样的暗黄色硫斑与书中「永乐精硫如金箔」形成刺目对比——前者因私炼硫黄杂质超标,后者则是郑和船队「七炼去卤」的实证。
他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向《工部火器损耗月报》:「山西匠户私炼硫黄,铅毒致死者月增十七人。」朱笔批注「硫为火精,缺硫则器脆」旁,是匠人呈递的「硫黄十炼法」图示,注文提及「宋明匠作遗法」,却未敢附会任何神谕。
密室铜柜里,《工器实考》手稿摊开至「火器篇」,神锐炮与神锐铳的「铁芯铜胎」工艺图示并列。作为神锐铳的改良型,神锐炮沿用螺旋纹膛线与精铁锻打技术,却因缺精炼硫黄,不得不放宽至「硫含量三成」方能勉强成型,这与神锐铳「硫一铅九」的精密配比相去甚远。「若用郑和旧法炼硫,」他敲击案头《航海水程记》残页,「何需容忍此等粗制?」
窗外更夫打更声惊飞寒鸦,他起身揭开《舆地图》,露出暗格中的《佛郎机火器图》——敌方「铁芯铜体」炮与神锐炮的结构相似性令他心悸。「十年后佛郎机炮射程必超我朝,」指尖重击满剌加硫矿标记,「非开海控硫,无以制器。然当下……」
铺开空白奏疏,《开海条陈》大纲逐项成型,却在「匠人随船制」处停顿。太学算学科尚未完成浮力公式推演,南京龙江船厂的双层龙骨福船仍在试制,匠户脱籍制度虽破茧却未成熟,杨廷和等士大夫对「匠官升五品」的抵制尚未平息。他取过《匠官品级条例》草案,将「有功者许升五品」改为「暂限七品」——这是对现实的妥协,匠人群体的技术权威仍需依托士大夫认可。
寅时初刻,他吹灭烛火,借月光凝视墙上郑和宝船龙骨模型。「双层锻打精铁可铸龙骨,」指尖抚过「水密隔舱」纹路,「但《九章算术》重差术与苗疆测山术的结合,尚需太学算生实地勘验。」案头《瀛涯胜览》插画中,满剌加矿工身影与播州商队带回的苗疆「望山测距」图谱重叠,测算精度仍差三分——这三分误差,足以让矿脉定位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走出密室时,东方既白。袖中南京硫黄标本色泽黯淡,相较永乐精硫犹若顽石。远处工部传来锻铁声,新改良的「硫黄九炼炉」正在试验——炉温控制仍依赖匠人经验,未及郑和时代「火齐得中」的精准。太学算生昨夜呈递的《硫矿浮力测算疏》,因「勾股容方」推导有误被驳回,此刻应在案头静待修正。
他摩挲着袖口火漆印,想起昨日工部陈大锤的叩首:「匠人不要朱砂批红,只要锤砧下的精铜。」开海的时机尚未成熟:神锐炮的「铁芯铜胎」工艺虽成,却因硫黄不纯难展威力;市舶司改制需援引洪武旧制,却需协调闽广士绅与沿海卫所的利益;匠户随船监察制度,更需《大明律》修订「器用不精」条款以立威。
这一日,没有星象祥瑞,只有《祖训》旧制与工部实策的交响。朱厚照知道,当《开海条陈》以「复洪武官市」之名预备颁布时,神锐炮的轰鸣仍需等待:等待太学算生勘破重差术的壁垒,等待匠人们炼出「如金箔」的精硫,等待士大夫在佛郎机威胁前放下「华夷之辨」的执念。所谓变革,从来不在一纸诏书的锋芒里,而在匠户掌心的老茧中,在太学算具的刻度上,在《大明会典》修订时的每一处字斟句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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