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推开病房门的刹那,床上的老人像片即将凋零的枯叶,能被带进来的风刮走。岳父凹陷的眼窝里浮着层浑浊的光,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艰难滚动,那声“来了……”轻得像要融进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里。我蹲下身握住他枯枝般的手。
医院走廊的长明灯在年三十那晚格外刺眼。我们用担架抬着岳父穿过飘雪的街道,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岳父裹着厚厚的棉被,呼出的白雾在围巾上凝成霜花。
当家门熟悉的木纹撞进眼帘,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枯槁的手指指着墙上褪色的全家福,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正月十四的清晨,寒气顺着门缝往屋里钻。我攥着新买的止咳糖浆推开岳父家铁门,刺鼻的霉味混着打翻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方厅里,八仙桌歪在墙角,相框玻璃碎成蜘蛛网状。岳父佝偻着背坐在矮凳上,拐杖深深插进地板裂缝,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爸!”我冲过去扶住他瘫软的肩膀,掌心触到的肩胛骨硌得生疼。老人仰起头,眼白布满血丝,干涸的泪痕在皱纹里蜿蜒:“昨儿后半夜...卡车响...”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雪雪把冰箱彩电都装走了,说...说孩子要去满洲里念书...”
里屋的景象让我血液凝固。曾堆满年画的墙皮剥落,露出灰白的水泥,床板上孤零零躺着半块吃剩的馒头。我踢开满地狼藉,在抽屉夹层摸到张泛黄的纸条,汪雪潦草的字迹刺痛双眼:“爸,别怪我们,厂里欠了二十万...”
三个月后的清明飘着细雨,我握着岳父冰凉的手,看他圆睁的眼睛映着窗外摇曳的柳条。入殓师要阖上他眼皮时,我突然想起那年他带我去水库钓鱼,水库里的水泛着碎金,他说等退休了要教外孙做鱼竿。
五年后的宝东火车站,拥挤的人潮里出现了一个身影。汪雪瘦得脱了相,褪色的红大衣下摆沾着油渍,身旁的小女孩怯生生攥着她衣角。听说她在满洲里的皮鞋厂倒闭那天,老文带着刚出生的儿子连夜消失。她回来找国老大时,正撞见对方在给新媳妇戴金戒指。
列车汽笛呜咽着划破长空,汪雪的背影渐渐融进暮色。站台角落的垃圾箱旁,几张泛黄的照片随风翻卷,露出全家福里岳父年轻的笑脸——那是个永远停在腊月的冬天,和一段被风雪掩埋的故事。
近三十年过去了,她一直不让女儿回来认父亲。有一次,父女俩见面,却擦肩而过,女儿甚至以为是父亲的错,真是令人唏嘘不已。每当想起这些事,我就觉得汪雪虽然外表漂亮聪明,可她的所作所为实在太无情无义,为什么就不能等岳父离世后再离婚,非要在老人生命的最后时刻,给他带来如此沉重的打击呢?
汪雪是咎由自取,她没有玩过老文,但那时候的社会已经发生了变化,如果早几年,汪雪会把老文送进监狱的
八十年代的夏天总是来得格外炽烈,蝈蝈声穿透安国公社供销社的玻璃橱窗,在摆满搪瓷缸、花布和肥皂的货架间回荡。我站在柜台后,用竹编的圆扇拍打着热浪,看着公社大院门口那棵歪脖子柳树在风中摇晃。
早班客车的汽笛声准时响起,却惊起比往日更多的骚动。我踮脚望去,只见两个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押着一个身影从公社大院里走出来。那人耷拉着脑袋,藏青色中山装皱得不成样子,右脚拖着地在柏油路上蹭出刺耳的声响。围观的人群像被风吹动的麦浪,层层叠叠地往前涌,议论声裹挟着尘土扑面而来。
“这不是食堂的崔师傅吗?”隔壁裁缝铺的王婶攥着半截花布挤进人群,“昨儿还见他来买火柴呢!”
我心里猛地一沉。崔师傅常来供销社,总爱买散装的茉莉花茶,说话时左眼会不自觉地斜向一边,但眼神却清亮得很。他总把钱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柜台上,走时还会笑着说“给同志添麻烦了”。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公安五花大绑?
供销社的柜台很快成了消息中转站。提着竹篮的妇女、背着草帽的社员,你一言我一语,拼凑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故事。故事的主角除了崔师傅,还有民康大队的娄桂兰。我想起那个黑红脸膛的女人,她买雪花膏时总爱反复摩挲包装纸,指甲缝里沾着洗不净的泥土。
据说他们相好已有半年。起初,崔师傅常给娄桂兰捎来食堂剩下的肉票,偶尔还塞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可渐渐地,承诺的新衣裳没了踪影,说好的粮票也打了水漂。那天傍晚,有人看见娄桂兰从公社食堂冲出来,头发散乱,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
“她去公社告崔师傅强奸!”杂货摊的老李压低声音,“陈特派员不敢管,直接报了县公安局。”
夜幕降临时,供销社的电灯不怎么亮。几个老主顾围在柜台边,声音里带着叹息:“听说用了大记忆恢复术,崔师傅熬不住,全认了……”我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崔师傅买茶叶时说过的话:“人活着,总得有点盼头。”可如今,他的盼头被一纸判决碾得粉碎——几年有期徒刑,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每个人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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