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新来了个巩师傅。他炒的菜总带着股焦糊味,却再没人提起那个斜眼笑的崔师傅。只是每当我擦拭货架上的玻璃罐,总恍惚看见崔师傅站在柜台前,把叠好的纸币轻轻推过来,左眼微微斜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说:“同志,来二两茉莉花茶。”
这种男女关系真让人心惊肉跳,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
我刚到万丰新单位上班的时候,有一个同事住在与我相隔一幢房子的北面。我每天上班,必然从他家的房西的道路走过。
晨雾还没散尽,我踩着碎石路往单位赶。经过周继才家门口时,一声闷哼惊得我打了个寒颤。墙角的树影子里,老周像条被掀翻的鱼,四肢乱蹬着在地上打滚,歪斜的眼球几乎要迸出眼眶。
"不活了!让我去死!"他的嘶吼混着鼻涕眼泪,在空荡的巷子里撞出回音。张冬子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膝盖死死抵住老周抽搐的肩膀,花白的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老周!老周你醒醒!"
我攥着公文包站在路中央,喉咙发紧。张冬子脖颈青筋暴起,右手却轻轻拍着老周后背,像是在哄哭闹的孩子。巷口晾晒的床单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晾衣绳上的水珠簌簌掉落,砸在老周扭曲的脸上。
"这是...闹哪出?"我试探着问。张东子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别管,快去上班。"老周突然抓住张东子的手腕狠咬下去,鲜血顺着齿痕渗出来,张冬子却纹丝不动,任由他咬出一排紫黑的牙印。
到了单位,王主任正转着钢笔等我。"老周呢?"他敲了敲账本,"昨天说好今天核账的。"我犹豫着把早上的事说了,王主任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团。奇怪的是,他没问和谁吵架,只是盯着窗外的梧桐树看了很久。
半个月后的清晨,我又听见巷子里传来骚动。这次老周站在井沿上,手里攥着粗粝的井绳。晨光照在他浮肿的眼皮上,歪斜的眼球映着井里晃动的月影。"跳啊!有种你就跳!"围观的婶子们叽叽喳喳,张冬子举着梯子拨开人群,额头的汗滴在青砖地上。
老周突然咧嘴笑了,缺了颗门牙的嘴角挂着涎水。他顺着井绳往下滑,布鞋在井壁上蹭出刺耳的声响。我挤到前排时,只看见半截摇晃的井绳,井水表面浮着几片枯叶,像极了老周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
后来的日子里,老周照常来上班。他算账时拨弄算盘的手指依旧灵巧,可每次路过井台,总会突然停下,歪斜的眼睛盯着水面,嘴里念念有词。直到三年后的某个雨夜,醉醺醺的张冬子拍着我的肩膀:"老周媳妇...和她叔公..."他的酒气混着雨声,在我耳边炸开惊雷。
那个总穿着碎花裙的女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会给路过的孩子塞水果糖。谁能想到,她会和中学礼堂里那个朗诵诗歌的男人,在晾着床单的院子里纠缠。
老周把账本翻得哗哗响,算盘珠子撞出清脆的声响,像极了井绳摩擦井口的声音。
那年清明我回去,井台已经封了水泥。老周坐在屋檐下剥毛豆,歪斜的眼睛盯着远方。晾晒的床单随风扬起,恍惚间,我又看见那个清晨,他躺在地上挣扎的身影,和井绳上晃动的月光。
2017年的秋雨裹着寒气渗进骨髓时,岳母的灵堂白幡在风中簌簌作响。国春玲跪在蒲团上,脊背佝偻得像张被雨水泡软的弓,那件曾经合身的藏青毛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短短二十天,她仿佛被抽走了三十斤的生气。我攥着香的手微微发抖,看着香灰簌簌落在青砖上,突然想起半年前她给我织毛衣时,那双手还那么灵巧温暖。
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夏日,是一切的开端。岳母扶着门框,右脚像被无形锁链锁住,只能蹭着地面挪动小碎步。内弟抹着汗说:"姐夫,我大舅哥在中医院门诊,咱去瞧瞧。"副院长握着岳母的手时,金丝眼镜泛着温和的光:"老婶子放宽心,半个月保准让您甩开步子遛弯!"那时CT片上细密的血管纹路在日光灯下泛着幽蓝,没人注意到肾脏区域那片模糊阴影。
出院时岳母杵着拐杖,步子比入院时利索些,往后十年,药罐里的药渣越堆越高,从桃红四物汤到阿司匹林肠溶片,却始终没出现降糖药的影子。直到那个清晨,我推开岳母房门,看见她歪在枕头上,枕边搪瓷盆里的呕吐物泛着酸腐味,像一滩浑浊的死水。
县人民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与焦虑混杂的气味。神经科、骨科、消化科的专家轮番会诊,每天清晨查房时白大褂们围在床头低声讨论,却始终没能拼凑出完整的病因拼图。当住院期限截止时,主治医师在病历上写下"待查"二字,墨迹未干的字迹仿佛在嘲笑我们的无助。
再回中医院时,副院长翻着泛黄的病历本,钢笔尖在"脑供血不足"的诊断上停顿片刻,突然重重划下:"尿毒症晚期,糖尿病并发症。"窗外的杨树叶正簌簌飘落,我盯着他胸前的主任医师铭牌,突然想起十年前他拍着胸脯的模样。护士站传来电子钟报时声,原来已经错过了最佳透析期整整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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