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楼上的吕蒙看着步步逼近、杀气腾腾的贾华,眼神冰冷。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身在火光下流淌着一泓秋水般的寒光。他没有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准备迎接这无法避免的、来自昔日同袍的搏杀。就在这剑拔弩张、生死一瞬之际——
“住手!”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喊杀与喧嚣,清晰地传入箭楼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通往箭楼的木梯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他裹着一件深青色的厚绒斗篷,风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他手中并无兵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让箭楼上激烈的厮杀都为之一滞。
贾华前冲的势头猛地顿住,惊疑不定地看着来人:“你…你是何人?”
来人缓缓抬手,摘下了风帽。火光映照下,露出一张清癯儒雅的脸,鬓角微霜,眼神深邃而平静,正是江东首席谋臣,鲁肃,鲁子敬!
“鲁…鲁都督?!” 贾华失声叫道,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身后的亲兵也全都愣住了。鲁肃不是抱病在柴桑休养吗?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杀机四伏的濡须口前线?
吕蒙握着剑柄的手也是一紧,指节发白,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鲁肃的目光越过贾华,平静地落在吕蒙脸上,那目光中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谴责,只有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复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子明,” 鲁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吕蒙耳中,带着江风的凉意,“放下剑吧。贾将军,也请收起兵刃。”
“鲁都督!吕蒙他……” 贾华急声欲辩。
鲁肃抬手止住了他,目光依旧看着吕蒙,缓缓道:“大势已去,徒增死伤何益?周都督临终托付,是要我保全江东元气,而非让这数千子弟,尽数葬送在这无望的绝地。” 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洞开的寨门外,那漆黑如墨的江面,“左将军的舰队,想必已将这濡须口围得水泄不通了吧?困兽之斗,除了让长江水更红,还能改变什么?”
他向前走了几步,走到箭楼的垛口边,夜风吹拂着他深青的衣袍。他望着脚下混乱的水寨,火光映照着士兵们惊惶的脸,听着远处传来的零星厮杀和伤者的哀嚎,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
“伯符将军(孙策)创业艰难,公瑾(周瑜)呕心沥血……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方有江东基业。” 鲁肃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缅怀,“然天命有归,非人力可强求。刘基挟中原之众,拥百工之利,铁骑纵横,战舰如云……我江东,早已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南迁交州,不过是我鲁子敬自欺欺人的画饼,聊以慰藉罢了。瘴疠蛮荒,强敌环伺,纵能苟延残喘,又能延续几时?不过是让将士们死得更远、更无谓罢了。”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再次射向吕蒙,也扫过贾华等人:“吕子明今日所为,是叛!但或许……亦是给这数千江东儿郎,给江东六郡的父老乡亲,寻一条真正的活路!一条……不必埋骨异乡的活路!”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怆与决绝。
贾华如遭雷击,握刀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血色尽褪。鲁肃的话,像冰冷的江水,浇灭了他拼死一搏的怒火,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冰冷的绝望。他身后的亲兵,也一个个垂下了手中的兵器,眼中充满了死灰般的黯然。
吕蒙只觉得喉咙发紧,鲁肃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他心头。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手中的佩剑插回了剑鞘。金属摩擦的轻响,在突然变得死寂的箭楼上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木梯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并未披甲,只着一身玄色深衣,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面容沉静,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人心。他身后,跟着两名目光精悍、气息内敛的护卫。
鲁肃看到此人,瞳孔微微一缩,随即露出一丝了然又苦涩的笑意,拱手道:“山阳陈宫,果然算无遗策。公台兄亲临险地,这份胆魄,子敬佩服。”
来人正是刘基的首席谋士,一手促成此事的陈宫!他对着鲁肃从容一揖,脸上带着那标志性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子敬先生深明大义,忍辱负重,保全江东万千生灵,此等胸襟,宫亦感佩万分。”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吕蒙,微微颔首,“吕将军当机立断,功莫大焉。左将军已在江上,静候佳音。”
陈宫的出现,如同最后一锤,彻底钉死了江东门户洞开的现实。贾华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也彻底崩溃,他手中的环首刀“当啷”一声掉落在箭楼的木地板上,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颓然坐倒在地。
吕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从怀中取出那个封着火漆的油布筒,双手递向陈宫,声音低沉而清晰:“濡须口水寨主副寨门、浮桥锁钥、大小战船七十三艘、守寨将士名册辎重图册,尽在此降表之中。请陈先生转呈左将军。罪将吕蒙,恭候王师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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