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看着跪在风雪里、浑身颤抖如筛糠的少年,又看看门外那如同炼狱般的风雪,脸上的皱纹痛苦地纠结在一起,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挣扎和深深的无奈。最终,一声沉重的叹息从他干瘪的胸腔里挤了出来。
“唉…作孽啊…” 他侧身让开,“快…快进来暖暖…我…我拿东西…”
林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屋。一股混合着草药味、烟味和贫寒气息的暖意扑面而来,却暖不了他冻僵的身体和冰冷的心。他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老孙头没时间管他,佝偻着背,动作却异常迅速地在一个破旧的、打着补丁的土布包裹里翻找着。林阳看到他从里面拿出一个磨得发亮的旧听诊器头(没有胶管,只有金属部分),一个脏兮兮的布卷(里面似乎裹着几根银针),还有一个小得可怜的、装着些暗褐色干草根的木匣子。这就是一个赤脚医生的全部家当。
“走!” 老孙头把那个小布包紧紧抱在怀里,重新裹紧破棉袄,端起那盏摇曳的油灯,推开了门。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老孙头年迈体衰,在深雪中举步维艰。林阳不得不一手搀扶着老人,一手挥舞着柴刀在前方开路。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狂暴。油灯那点微弱的光芒,在无边的雪幕中如同一粒随时会被吞噬的萤火。好几次,油灯被狂风吹得几近熄灭,林阳不得不用身体死死护住那点微光。冰冷的雪沫灌进他的脖子,融化后又迅速冻结。
每一步,都伴随着老孙头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林阳的心在狂跳,每一秒的拖延,都让他仿佛看到妹妹的生命在飞速流逝。
当那间熟悉的破屋终于在狂舞的雪幕中浮现时,林阳感觉自己的力气也快要耗尽。他几乎是拖着老孙头,踉跄着冲到了门口。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滚烫病气和冰冷死寂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比屋外更黑,更冷,如同坟墓。
“小雨!” 林阳的声音带着哭腔。
炕角那堆破棉絮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阵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带着粘稠痰音的喘息声。
老孙头喘着粗气,快步走到炕边。林阳哆嗦着划亮一根珍藏的火柴(签到得来的宝贵火柴),点燃了炕头那盏同样破旧的油灯。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照亮了炕上的景象。
小雨躺在破棉絮里,小脸呈现出一种极其可怕的、如同熟透栗子般的深紫色!嘴唇干裂发绀,微微张开,每一次吸气都极其费力,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发出“嘶…嘶…”如同破风箱般的尖锐哮鸣音!小小的身体在无意识地微微抽搐,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冰晶——那是汗水被屋内低温冻结的痕迹。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对外界的呼唤毫无反应。
老孙头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佝偻着腰,凑近小雨,伸出枯瘦、布满老茧的手指,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瞳孔(瞳孔有些散大),又摸了摸她滚烫得惊人的额头和脖颈。然后,他拿起那个冰冷的、磨得发亮的旧听诊器头,费力地弯下腰,将那金属圆头贴在小雨瘦骨嶙峋、剧烈起伏的小胸膛上。
屋内死寂一片,只有窗外风雪的咆哮和听诊器金属头在小雨胸膛上移动时发出的微弱摩擦声。林阳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眼睛死死盯着老孙头那张沟壑纵横、在油灯下显得异常凝重的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老孙头缓缓直起腰,收回了听诊器头。他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重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悲悯。他沉默地站在那里,佝偻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拖得很长,像一尊凝固的石雕。沉重的叹息,一声接着一声,从他干瘪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在死寂的破屋里回荡。
“唉…”
“唉……”
“唉……”
这沉重的叹息,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林阳的心上,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
“孙爷爷…” 林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濒死的绝望,“小雨…小雨她…”
老孙头抬起眼皮,那双饱经风霜、看惯了生离死别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林阳那张因恐惧和寒冷而扭曲的脸。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摇了摇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土里艰难地抠出来,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
“阳子啊…晚了…” 他干枯的手指无力地指了指炕上气息奄奄的小雨,“饿出来的底子,早就掏空了…风寒入肺,烧成这个样子…肺里全是湿啰音,像开了锅的水…这是‘肺闭’(肺炎)啊…”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这间家徒四壁、冰冷刺骨的破屋,最后落在林阳那双冻得红肿、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没药…神仙来了也没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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