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处机看向门口的金轮法王和随后进来的鹿清笃、巴思珈,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磨砺过千百遍的砾石,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冰冷:
“畜生,过来!老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那千钧重担的三个字:
“……降了!!”
片刻之后。金轮法王、巴思珈、鹿清笃三人并肩站在经楼廊下,面色各异。
鹿清笃面无表情,对着不远处一个战战兢兢垂手侍立的小道童,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进去。传……诸位祖师法旨。”
小道童浑身一哆嗦,如同受惊的鹌鹑,低着头飞快钻进了经楼。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
经楼门开。丘处机、郝大通、孙不二、王处一、刘处玄五位真人,如同五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步履沉重而迟缓地被蒙古武士“护送”回三清殿。他们一言不发,脸上的绝望与屈辱凝固如面具。
而那个刚刚传完法旨的小道童,失魂落魄地走到大殿中央,面对着下方被蒙古武士团团围困,面无人色的数百全真门人。他嘴唇剧烈颤抖着,几次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眼中泪水在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终于,他用一种近乎呜咽、充满麻木与无尽悲怆的哭腔,对着死一般寂静的大殿,一字一句地,宣读那道将全真教推入深渊的法旨:
“奉……奉掌邱、刘、王、郝、孙五位真人法旨……为……为我全真教……上下数千弟子性命……为承续……重阳祖师……所留……道……道统……全真弟子,随…随掌教清玄真人……随他…随他…”
小道童猛地抽泣了一声,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带着哭嚎喊出了那四个字个字:
“归顺蒙古!!!!”
小道童那近乎哭嚎的“归顺蒙古”四字,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死寂的三清殿上空,余音袅袅,却似带走了所有生气。
整座重阳宫,山风呜咽,松涛低吼,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凝固般、渗透骨髓的寂静。
这诡异的死寂,沉重得仿佛能让时间凝结,足足持续了七八个悠长的呼吸。
骤然间,跪在殿中前排的李志常猛地抬起头,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砖石上,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闷响!
“不——!!!”
一声凄厉悲吼撕裂了寂静,这堂堂全真教三代弟子,已是中年的李志常,竟形同受尽委屈的孩童,涕泪横流,撕心裂肺:“师父!各位师伯、师叔!弟子……弟子宁肯粉身碎骨,也绝不向鞑虏屈膝!我全真教千年清誉!岂能……岂能如此玷污啊!!!”
这一哭,如同溃堤的第一股激流,瞬间冲垮了强压的死寂堤坝。
“不能降啊!”
“邱师祖!我们跟他们拼了!”
“呜呜呜……祖师爷啊,弟子愧对您老人家……”
“全真教……完了……”
殿内数百弟子,无论老少,瞬间哭成一片。
撕心裂肺的号哭、压抑不住的抽泣、绝望的低嚎混杂在一起,如汹涌的悲潮,淹没了整个大殿。
那哭声里,有李志常这般锥心泣血的真刚烈;也有绝望过后的迷茫恐惧;甚至还有几个角落里,传来如释重负般的喘息,甚至夹杂着几声庆幸自己能活命的、极力压抑却终究没藏住的低笑。
人心如镜,在此刻映照分毫毕现。
谁是铁骨铮铮,宁愿玉碎?谁又是贪生怕死,甘为瓦全?丘处机、王处一等人目光如炬,在混乱的泪眼人海中飞速扫过,一张张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面孔,此刻在生死大义面前,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底色。谁人值得托付未来那惊天之谋?谁人又需小心提防?这场痛哭,成了最好的试金石!
“够了!”
丘处机苍老的厉喝,带着一种被悲怆和屈辱浸透的嘶哑,压过了满殿的哀声!
他用袖子重重擦去脸上的浑浊老泪,那泪水,三分是演给蒙古人看的凄苦,七分却是眼见堂堂玄门正宗、武林北斗竟被异族铁蹄践踏至此的奇耻大辱。
“尔等……哭什么?!睁开眼看看!看看这周遭刀剑!看看山下蒙古铁骑!”
丘处机颤巍巍地指着殿外,声音痛彻心扉,“若不顺天应时,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重阳宫化为焦土?看着祖师爷塑像崩塌于烈焰?!让我们这些老东西,看着你们身首异处,尸骨无存吗?!那才是真正的愧对祖师!”
丘处机番话说得字字泣血,其余四子也是默然痛哭,闻者无不动容,更是坐实了“屈辱求存”的假象。
“可是师父……”李志常仍要挣扎。
“住口!”
丘处机须发皆张,全真七子的威严轰然爆发,“这里没有什么可是!难道你们……竟敢不遵师命?!要抗命叛教不成?!!”
“弟子不敢!(我等不敢!)”
以李志常为首,满殿弟子,无论心中是何想法,此刻在丘处机积威之下,全都浑身一颤,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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