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岁除之日。
邺都自黎明起便沉浸在一片庄重而热烈的年节氛围之中。
连日鹅毛大雪终于停歇,朝阳破云而出,照耀着银装素裹的宫阙楼台,檐冰垂挂,琉璃映彩,仿佛整个皇城都披上了吉庆的新装。
宫门甫开,浑厚悠长的钟鼓声便穿透清冽的空气,响彻九重宫阙。
太常寺的官员与乐工们早已准备就绪。
数百名精心挑选的禁军子弟或内侍,身着绚丽的画袴朱衣。
戴上了狰狞夸张的金刚力士、神兽鬼王面具,手持戟盾戈矛等道具。
在激昂震天的鼓乐声中,跳起了雄健古朴的傩舞。
队伍浩荡,穿梭于各宫门殿宇之间,呐喊挥击,做出驱赶扑打的动作,意在驱除宫中积年的邪祟疫鬼,祈求来年宫掖安宁,天下太平。
“寝宫各处,尤其是角落,都要以柏叶、沉香熏过,莫要留任何晦气。”
皇后一早便起身,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宫人。凤栖宫内宫女们步履匆匆,却井然有序。
就连太子也被要求参与了晨间的驱傩仪轨,感受这传承古老的祈福氛围。
阿瑞从未见过这般阵仗,既害怕那些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傩神,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兴奋地扯着蔺景然的衣袖:“母妃母妃!那个大鬼会把灰云抓走吗?”
蔺景然笑着将他揽入怀中:“不会,他们是赶走看不见的坏东西,保佑我们阿瑞和灰云来年都健康平安。”
驱傩过后,便是全面的洒扫庭除。
宫人们手持新扎的笤帚,将殿宇廊庑彻底清扫,寓意除尽旧年晦气。
各宫主位也督促着下人更换桃符、门神。此时宫门所贴,仍是传统的神荼、郁垒形象,用以镇宅驱魔。
“桃符要贴正,吉词需抚平。”
墨书站在明曦宫殿门前,看着小太监们忙碌。
春桃捧着崭新的桃符和书写着吉祥词句的笺纸,墨迹未干,清香四溢。
阿瑞则忙着指挥人在廊下悬挂新年幡子:“高一点!再高一点!让风一吹,飘得远远的,祈福长命百岁!”
这是模仿宫外百姓家树幡乞长命的习俗。就连一向静谧的柔嘉宫,今日也多了几分生气。
邬妃身体稍愈,强撑着起来,看着乳母嬷嬷们给六皇子、七皇子换上新缝制的赤色小袄,也给摇车中那对孱弱的双生儿女的襁褓边系上了小小的桃木符。
午后,宫中最庄严的仪式之一,祭祖,在太庙举行。
皇帝郗砚凛身着玄色冕服,率领皇室宗亲、文武重臣,焚香叩拜,告祭先祖一年来的江山社稷情况,祈求祖宗庇佑国祚永昌。
仪式庄严肃穆,礼乐悠扬,香烟缭绕直上九天。
与此同时,尚食局迎来了最忙碌的时刻。御膳厨房内热气蒸腾,香味扑鼻。
山珍海味、各色面点果子被精心烹制装盘。按照习俗,除夕宴席上需有麦芽糖、五辛盘(盛有五种辛辣蔬菜的盘子)、椒柏酒、屠苏酒等特定饮食。
宫人们穿梭往来,将美酒佳肴源源不断地送往举行大宴的宫殿。
百姓之家亦如此,家家户户准备岁宴,且会“递馀食相邀”,邻里互邀,称为“传座”。
天色渐暗,宫中各处庭燎燃起。
巨大的火炬和成排的灯烛将宫殿照耀得如同白昼,真正是“殿内诸房莫不绮丽”,“其明如昼”。
一年中最盛大的除夕宫廷夜宴即将开场。
两仪殿内,华灯璀璨,笙箫叠奏。
皇帝郗砚凛与皇后陈令徽端坐御榻之上。
下首两侧,依品级坐着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宗室亲王以及留京的重要朝臣及外国使节。
每人案前皆陈列着丰盛的馔肴酒水。
宴饮之初,先饮椒柏酒或屠苏酒。宫中遵循“年少者先饮,年老者后饮”的次序,寓意“年少得岁,年老者失岁”,重视子孙延续。
阿瑞学着大人的样子,抿了一口屠苏酒,被那辛辣味冲得直吐舌头,惹得身旁的太子郗承煜不由莞尔。
宴席间,少不了乐府献上的歌舞百戏。教坊艺人轮番上场,或轻歌曼舞,或角抵杂耍,精彩纷呈。
皇帝心情颇佳,接受着群臣和使臣的轮番敬酒与吉祥祝颂。
他甚至难得地过问了闲王郗砚策家新生世子的情况,郗砚策忙不迭起身回话,脸上洋溢着初为人父的喜悦。
蔺景然坐于妃嫔席中,姿态优雅,从容用膳,偶尔与邻座的贤妃低语几句。
她扫了一眼满堂华彩,将众人情态细微处尽收眼底。心下清明,只觉这喧闹繁华亦是一场无声演绎。
云贤妃仍是那副柔弱可人的模样,小声赞叹着舞姬的婀娜姿容。
明德妃则沉稳得多,细心照顾着身旁的二公主。吕充媛与樊才人说着什么,笑声爽朗。就连平日低调的苗才人,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样的场合,既是团圆喜庆,亦暗含礼仪规矩和身份地位的彰显。
命妇们衣着光鲜,举止得体,言谈间无不围绕着吉祥祝福、子女教养等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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