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在詹晓阳的老家饶北山区,是一年中最为隆重热闹的日子。
这一天,是“营老爷”的日子——即抬着神像巡游各村,接受百姓祭拜的盛大民俗活动。
他们所“营”的,是粤东地区广泛信仰的“三山国王”。这信仰起源于隋唐时期的潮汕本土,原是人们对山岳的原始崇拜,历经千年演变,已成为联结乡谊、凝聚人心的强大文化纽带,并随着一代代出海谋生的潮汕人,远播至东南亚等地。而地处潮客文化交汇处的饶北,其祭祀仪式既保留了潮汕地区的盛大隆重,又融入了客家社日的某些质朴特色,独具一格。
每年的这一天,以詹氏宗祠“下祠堂”为中心的二十多个同宗村落便会联动起来,依照世代相传的顺序,依次迎接神驾,举行盛大的巡游和祭拜。
对于詹晓阳而言,这个日子承载了太多童年的记忆。在他还在家上学的时候,初七这天家里的客人总是最多的,各路亲戚纷至沓来,常常要摆上两三桌酒席才能招待得过来。
只是,随着岁月流逝,一些老辈亲戚渐渐故去,年轻一代又多外出谋生,近年来家里正月初七的喧闹,已不如往昔。
天刚蒙蒙亮,詹晓阳就起身去了镇上早已开市的菜市场。
他没有提前交代,市场上新鲜的猪肚已售罄,他便买了些肉质鲜嫩的鱿鱼、一条肥美的白枪鱼,又称了本地有名的白切鹅肉和一些时令蔬菜。和往常一样,他买了双份——一份自家用,另一份,他打算接上刘小惠时,顺路送去她家。
回到家时,已是上午八点多。母亲和邻居的婶娘们早已忙碌起来,将准备好的三牲(鸡、鹅、鱼)、五果、斋菜等各式祭品,郑重地端到屋前楼坪上那座小小的“三山国王”神像前,摆放整齐。香烟袅袅,气氛庄重而喜庆。
不一会儿,二姨一家和舅妈一家也陆续到了,父亲在堂屋里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喝茶聊天。
詹晓阳放下手中的菜,看看时间已近九点——他们村排到的迎神时间大约是九点四十分。他不敢多耽搁,急匆匆地叫了辆摩托车,带上那份留给刘小惠家的食材,朝着前山村驶去。
到了刘小惠家,詹晓阳放下东西,只简单跟刘妈妈拜了个年,道明来意,便接上早已打扮妥当、脸上洋溢着期待和羞涩的刘小惠,又匆匆往回赶。
刘小惠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喜庆的玫红色外套,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两人回到詹晓阳村口时,已是人声鼎沸。锣鼓声、鞭炮声、人们的喧哗声从村子的中心方向隐隐传来。他们并肩从村道往里走,来到楼坪前神像所在的区域。
这里早已被村民们围得水泄不通,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兴奋。
詹妈妈和一群相熟的邻居站在一起,正热络地聊着天,她们的目光不时地瞟向并肩站在一起的詹晓阳和刘小惠,眼神中带着善意的打量和好奇的笑意。
刘小惠似乎感受到了这些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右手下意识地轻轻拉住了詹晓阳的左手。詹晓阳感受到她手心的微湿和依赖,侧过头,给了她一个从容而安抚的微笑,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就在这时,村口方向传来一阵更加密集、震耳欲聋的鞭炮巨响,紧接着,是混杂却极具节奏感的锣声、鼓声、镲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来。游神的队伍,终于进入了村子!
场面极为壮观。走在最前面的是开道的锣鼓班,旌旗招展;后面是抬着香炉、扛着“肃静”、“回避”牌匾的仪仗队;紧接着,便是由村中青壮年轮流抬着的、装饰华丽的三山国王神轿,所过之处,村民们无不双手合十,虔诚礼拜。
而最吸引眼球的,是队伍中那二十多条颜色各异、上下翻飞的“布龙”。
舞龙的汉子们喊着号子,步伐矫健,将手中的布龙舞得活灵活现,时而“金龙盘柱”,时而“蛟龙出海”,引得围观的人群阵阵喝彩。光是这庞大的舞龙队伍绕场一周,就花了半个多小时,整个楼坪乃至附近的道路,都沉浸在一片欢腾喧闹的海洋里。
詹晓阳看着眼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盛大场景,心中感慨万千。前世忙于奔波,他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如此真切地沉浸在这场属于家乡的狂欢中了。
此刻,他不仅是一个旁观者,更是一个重新融入者,带着对这片土地和传统文化更深的理解与眷恋。
待游神队伍缓缓离去,村里的主要祭拜仪式也告一段落,人群渐渐散去。离吃午饭还有一段时间,詹晓阳没有直接带刘小惠回家,而是牵着她,在村子里信步漫游。
他先带她去了同村的初中老班长詹虹彩家坐了坐,简单拜年闲聊。接着,他们走上村边那座斑驳的老石桥。
站在桥头,望着桥下虽已水量大减却依旧清澈的溪流,詹晓阳对刘小惠说:“惠儿,你看这里,这是我童年最快乐的地方。夏天在这里摸鱼捉虾,偷烤红薯……所有无忧无虑的时光,好像都留在这溪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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