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诡异的金属反光,像根刺扎进视网膜。
林默迅速调整放大倍率,试图看清那个角落里模糊身影手中的物件,但受限于当年胶卷的颗粒度,那团像素块在屏幕上散开成一片灰白的噪点,越看越是一团迷雾。
只有胸口怀表的温度在升高,不像以往那种滚烫的灼烧,而是一种温吞的、持续的闷热,像发低烧。
他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对那个“疑似怀表”的惊疑,重新将注意力落回实物。
镊子尖端轻轻挑起那张照片的边角,相纸很脆,边缘已经卷曲泛黄,透着股陈旧的霉味。
翻过照片,背面有一行钢笔字。
蓝黑墨水已经渗进纸张纤维,晕染开来,但笔锋依旧刚劲有力,透着股那个年代特有的精气神。
“等胜利回来,咱们就结婚。”
字不多,却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林默心头。
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模糊的私章印记,红泥早就褪成了暗褐色。
林默关掉头顶的大灯,只留一盏修复专用的冷光台灯。
周围暗下来,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张三寸见方的纸片。
指尖隔着白手套,轻轻摩挲过那行字迹。
凹凸不平的触感顺着神经末梢上传,怀表里的齿轮咬合声突兀地响了一瞬,清脆得像是就在耳边。
那股温吞的热度瞬间炸开。
眩晕感袭来,再睁眼时,鼻腔里充斥着土腥味和烂红薯发酵的味道。
太冷了。
那种冷不是物理层面的降温,而是无数把冰刀子往骨缝里钻。
林默发现自己缩在一个极其狭窄的散兵坑里,头顶是黑得像锅底的天,偶尔划过两道惨白的照明弹流光。
身旁挤着个人。
是个年轻战士,看上起顶多二十出头,颧骨高耸,脸颊冻成了紫红色,眉毛上结着白霜。
他穿着一件明显不太合身的棉衣,补丁摞着补丁,棉絮从袖口翻出来,硬邦邦的像铁丝。
战士正借着微弱的月光,盯着手心里的东西看。
正是那张照片。
他的手指粗糙得像老树皮,上面布满了冻疮裂口,有的还在往外渗着血丝。
但他拿照片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像是捧着一块易碎的豆腐。
“班长说,再翻过两座山头,就是下碣隅里了。”
战士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他低下头,嘴唇干裂起皮,却在照片背面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塞进贴近胸口的内兜里,那是全身上下唯一还有点热乎气的地方。
“我答应过她的。”
他拍了拍胸口,眼神在黑暗中亮得吓人,那是对活着的渴望,更是对某种承诺的死磕,“只要没死透,爬也要爬回去娶她。”
远处传来哨响,尖锐凄厉。
战士猛地抓起靠在土壁上的步枪,最后摸了一下胸口的位置,翻身跃出战壕,消失在茫茫雪夜里。
那个背影决绝又单薄,像一片飘进风暴里的枯叶。
“等等!”林默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却穿透了冰冷的空气,抓了一把虚无。
画面破碎,潮水般退去。
林默猛地撑住修复台边缘,大口喘气。
冷汗浸透了后背,修复室恒温22度的空气吸进肺里,竟然让他打了个寒战。
“林老师?你没事吧?”
门口传来赵晓菲的声音。
小姑娘端着两杯咖啡,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我看灯关着,以为你走了……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林默摆摆手,接过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稍微压住了胃里的翻腾。
“晓菲,帮我查个东西。”
他把那张照片重新放回扫描仪,调出背面的高清图像,指着那个模糊的私章印记,“用多光谱成像扫一下这个印章,我要知道他的名字。”
赵晓菲放下咖啡,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键盘敲击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十分钟后,屏幕上那个暗褐色的斑块被层层剥离,显露出原本的轮廓。
“是个方章。”赵晓菲推了推眼镜,“王……德……胜。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隶书……泰兴。”
“江苏泰兴,王德胜。”林默念着这个名字,脑海里全是那个往胸口塞照片的动作。
“这张照片,是在刚才那个铁皮饼干盒最底下发现的。”赵晓菲看着屏幕上的字迹,声音有些发哑,“‘等胜利回来,咱们就结婚’……林老师,这哪里是照片,这是三条命啊。”
小姑娘眼圈红了,吸了吸鼻子,“他回去了吗?”
林默沉默着没说话。
那个铁皮盒子里,除了这张照片,还有一枚生锈的纽扣和半截烂得看不出颜色的红头绳。
如果是本人带回来的,这些东西不该是以这种“遗物”的方式堆在博物馆的仓库里。
“有时候,承诺比生命更重。”林默低声说道。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新闻推送,标题刺眼。
知名历史评论人沈清源发了一条长微博,配图正是林默之前参与修复的另一批志愿军家书展览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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