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一片新开辟的缓坡之上,一座陵园已初具雏形,陵园正门,以巨大的青石,镌刻着刘澈亲笔题写的三个大字——“忠烈园”。
今日,一场规模空前的公祭在此举行。数百名在石钟山船坞遇难的工匠与士卒的灵柩,覆盖着代表洪州军的玄色旗帜,被整齐地安放在陵园之内。他们的家人——白发苍苍的父母,怀抱婴孩的遗孀,尚且年幼的孤儿——被安排在最前排,哭声压抑而绝望。
刘澈亲率洪州文武,素服立于灵前。他没有发表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是沉默地,一个一个地,为每一座新坟,奠上三杯水酒。他的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那酒杯有千斤之重。
当他走到吴越老船匠甘师傅的墓前时,他停了许久。他看着墓碑上那陌生的名字,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日在船坞废墟中,从泥水里捡起的那半截墨斗。
“张虔裕。”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末将在。”
“传我将令。自今日起,凡我江西境内,所有新募之军,入伍第一课,便是来此忠烈园,认清每一块墓碑上的名字。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遵命!”张虔裕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感染的悲壮。
刘澈缓缓转身,面向那数千名自发前来吊唁的洪州百姓,以及远处那些正在围观的、新入豫章书院的学子。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刘澈,不善言辞。我只在此,对我所有的江西军民,许下三诺。”
“其一,凡此三百二十七名忠烈之士,其父母,我为之子,官府一体奉养,终其天年!其妻儿,我为之父兄,官府一体抚育,直至成人!”
“其二,凡我江西之民,能工巧匠,愿为我造船、制甲、炼铁者,其薪俸,倍于旧例!其地位,等同于军士!若有死伤,一体按忠烈之规格,入此园,享香火!”
“其三,”他顿了顿,目光猛地投向北方,那目光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冬的江水,“此仇,血债,必用血偿。淮南徐温,我必取其首级,以祭我江西忠魂!此誓,天地为证,鬼神共鉴!”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质朴、也最沉重的承诺。广场之上,鸦雀无声。随即,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紧接着,成百上千的百姓、士兵,如潮水般跪倒在地。
“愿为使君效死!”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在陵园上空久久回荡。刘澈将一场惨痛的军事失利,一次威望的重挫,通过一场精准的政治仪式,转化成了一次空前的民心凝聚与战争动员。他用最沉痛的代价,为他这个新兴的政权,注入了名为“复仇”与“荣耀”的集体意志。
鄱阳湖深处,一处名为“乌牛矶”的荒僻水湾。
此地三面环山,入口处水道曲折,芦苇丛生,若非本地渔民,绝难找到。然而此刻,这里却是一片隐秘而紧张的建设景象。数千名来自袁州的“罪囚”,在军士的监押下,正沉默地开山采石,挖掘地基。
李嵩的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自从石钟山船坞被毁,他便立下军令状,戴罪立功。这些时日,他几乎跑遍了鄱阳湖的每一个角落,最终选定了三处如“乌牛矶”这般绝密之地,作为新船坞的厂址。
“李判官,您看,”吴越老船匠甘师傅的嫡传弟子,一个名叫“甘小乙”的年轻工匠,指着一份刚刚绘制完成的图纸,激动地说道,“依照您的吩咐,我们将原本集中建造的模式,改为了‘分散营造,集中组装’。主龙骨与核心构件,在此处建造。而船板、桅杆、帆布等部件,则在另外两处船坞,甚至在内陆的木工作坊里分批完成。如此一来,即便一处被毁,我等亦能迅速在别处,将战船组装成型!”
李嵩看着那份巧妙的图纸,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赏:“好!此法甚好!如此,便如狡兔三窟,让徐温老贼,再难一网打尽!”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重建船坞,这是一种全新的、适应战争状态的生产模式。风险被分散,效率却可能更高。他望着那些在泥泞中苦干的囚徒,对一旁的副将道:“传令下去,伙食加一顿干的。再告诉他们,节帅有令,只要能保质保量,按期完成工期,他们的罪责,可减免一半!”
“是!”
李嵩转过身,看向湖口的方向,眼中燃烧着复仇与证明自己的火焰。石钟山的耻辱,他要在这里,加倍地讨回来!
豫章书院,临时辟出的一间讲堂内。
陆明与其他近百名新入学子,正襟危坐。他们面前的案几上,没有四书五经,只有一堆奇怪的竹条、木块与一张画着各种符号的羊皮纸。
讲台之上,站着的并非白发鸿儒,而是一名面带风霜之色的中年男子,据说是从刘澈的工兵营里请来的“营造令”。
“今日,不讲子曰诗云。”营造令的声音粗粝,却中气十足,“讲的是,如何用最少的木料,搭出最稳固的桥梁。你们看,这叫‘榫卯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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