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泛起鱼肚白,霜花还挂在枯草尖上。右贤王伊稚斜的大营已经像开了锅的滚水,咕嘟咕嘟冒着躁动不安的泡。士兵们忙着给战马紧肚带,把最后几块干肉塞进皮囊,眼神里都带着股熬了一夜的猩红。连续几天的追击,像烈酒烧着喉咙,明知道可能上头,却停不下灌的劲儿。
伊稚斜套着那身半旧皮袍,铜甲搁在旁边马鞍上,冰凉的金属表面凝着一层细密水珠。他正盯着地上几处被马蹄反复踩踏、已经看不出原样的痕迹发愣——那是昨夜前锋部队驻扎过的地方,乱得像是被野猪群拱过。
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清晨那点可怜的宁静。不是前方探马,来的方向是西北,老营那边。
三骑快马冲到近前,勒缰绳太急,马匹人立而起,发出长长嘶鸣。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冻疮的百夫长,后面两人风尘仆仆,皮帽上都插着一根显眼的金色雕翎。那是单于庭直属侍卫的标记。
伊稚斜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攥紧。
插雕翎的使者滚鞍下马,顾不上拍打尘土,右手抚胸,行了礼,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右贤王,大单于金谕。”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正准备开拔的士兵、吆喝部属的当户们,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投过来。虬髯当户刚把一块肉干塞进嘴里,嚼了一半,腮帮子鼓囊囊地定在那儿。
伊稚斜感觉后槽牙有点发酸。他慢慢站直身体,脸上没什么表情:“讲。”
使者深吸一口气,语速很快,像是怕被人打断:“大单于得报,右贤王您追击汉军过于深入,脱离后方营垒,侧翼完全暴露。卫青狡诈,此恐是其诱敌之计。大单于命您即刻停止追击,收拢部队,向单于庭主力靠拢,再图进取。”
话音落下,只有风吹过草地的呜呜声。
虬髯当户猛地咽下嘴里那口肉,梗着脖子嚷起来:“啥?停止追击?这眼看就要逮着公孙敖那老小子了!”他挥舞着粗壮的胳膊,指向东南方,“汉狗丢盔弃甲,跑得连娘都不认识了!这时候收兵?”
使者没看他,目光只盯着伊稚斜:“右贤王,大单于特别交代,汉军败退迹象过于刻意,缴获辎重亦多破旧无用之物,恐是有意为之。请您务必谨慎。”
伊稚斜眼皮跳了跳。单于的话,像根细针,精准扎进了他心底那处一直隐隐不安的地方。他想起那些断裂处很新的旗帜,那些撒了一地、掺着沙子的黍米,还有那几个俘虏供词时过于流利的神态。
瘦长脸当户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低声道:“大王,单于的担忧……不无道理。咱们这几日推进,是快了些。”
“快个屁!”虬髯当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瘦长脸当户脸上,“打仗就是要快!慢吞吞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左贤王那边捷报频传,就咱们在这儿磨蹭,回头分战利品,汤都没得喝!”他转向伊稚斜,语气带着恳求,“大王,可不能听这啊!眼看功劳就要到手了!”
伊稚斜没说话,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中小部落首领们聚在不远处,交头接耳,脸上明显带着焦急和不甘。有人甚至故意把缴获的汉军环首刀弄得哐当响。这几天,他们可是实实在在捞到了些“甜头”,虽然不过是些破铜烂铁,但比起以往啃骨头,总算见了点油腥。现在让他们吐出来,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使者见伊稚斜沉默,又加重了语气:“右贤王!军臣单于的旨意,您要违抗吗。若是中了汉军埋伏,损兵折将,这责任……”
“责任?”伊稚斜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冷飕飕的,像这清晨的风,“本王自会承担。”他抬起眼,看着使者,细长的眼睛里没什么温度,“你回去禀报大单于,就说伊稚斜多谢单于挂念。然战机稍纵即逝,公孙敖部溃不成军,已成惊弓之鸟。此时回师,岂不前功尽弃。”
虬髯当户脸上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狠狠瞪了那使者一眼。
使者脸色变了:“右贤王!卫青用兵向来稳妥,此番主力踪迹全无,您不觉得可疑吗。万一他设下圈套……”
“圈套?”伊稚斜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丝讥诮,“就算有圈套,也得看他卫青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吞不吞得下本王这几万铁骑。”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被质疑后强压着的不悦,“单于远在千里之外,仅凭几份战报,就能断定前方战局?本王亲临战阵,眼见为实。”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客气了。使者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伊稚斜却已经转过身,不再看他。
“传令下去。”伊稚斜的声音提高,清晰地传遍四周,“前军继续追击,咬紧公孙敖!中军后卫,加快速度跟上!今日日落之前,我要在黑水洼以西,看到我军旗帜!”
“呜嗬——!”
命令引发一片狂热的欢呼。士兵们嗷嗷叫着翻身上马,仿佛已经看到了唾手可得的胜利和堆积如山的战利品。虬髯当户得意洋洋,冲着那使者扬了扬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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