弭兵盟会暂歇晋楚烽烟,春秋乱世的权柄博弈却未停歇。
公元前544年春,黄河岸刚染新绿,一队南方车马便搅热了中原——吴国公子季札端坐黑漆轩车中,车轴铜铃“叮当”轻响,他指尖却稳捻腰间素玉,目光扫过田垄时平静无波,全然不见蛮夷公子的张扬。
这位吴王寿梦的幼子,身着绣着吴地云纹的素色朝服,对中原礼乐的熟稔,竟让鲁国大夫都自愧弗如。
鲁襄公特设宴观乐,《周南》《召南》的旋律淌出时,他长睫微垂,指尖随乐律轻叩案几,声线如浸过温水:“乐声温润如春雨沾土,周室根基仍在。”
可当《郑风》旋律陡然转细,他猛地睁眼,眉峰拧成一道川字,指节攥得案上玉圭泛凉,手背青筋隐隐凸起:“乐声促狭如促织夜鸣,国君权柄要被臣下分食——郑国必乱!”
话音落,他指节缓缓松开,眼底复归澄静,仿佛只是陈述既定事实,满座鲁国大夫却齐齐变了脸色——这话,正戳中郑国卿族争权的隐忧。
离开鲁国,季札的车马转向卫国都城帝丘。他刚入城门,便谢绝卫君的宫宴,径直去了大夫蘧伯玉的府第。
两人在蘧伯玉的素朴堂屋对坐,案上只摆着一碗糙米饭、一碟腌菜,蘧伯玉谈及卫国治理,语气平实无华:“臣下不敢贪功,只求百姓夜里能闭户安睡,便是最大政绩。”
季札当即起身,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目光灼灼:“君子哉!卫国能在乱世安稳,全靠你这样不图虚名的贤臣。”临别时,他特意绕路去见卫君,郑重叮嘱:“留住蘧伯玉,卫国便稳如泰山;若失了他,朝局必生波澜。”
蘧伯玉听闻这番赞誉,当晚便叫家臣丈量封地,将半块田产划给无地的贫苦农户,只对家人说:“季公子的夸赞,是让我更要尽心做事,而非安享虚名。”
离开卫国,季札的轩车终于驶入郑国都城新郑。刚下轩车,他便拨开前来迎候的卿族大夫,目光穿透人群,径直落在角落里的子产身上——彼时子产还是卿族里的后起之秀,浆硬的粗布朝服袖口磨出毛边,正低头给流民分粮,麦糠粘在眼睫上也浑然不觉。
季札快步上前,三步外就伸开手,攥住子产的手不肯松开,掌心的温热透过粗布朝服传过来,语气斩钉截铁:“郑国卿族势大如虎,转眼就会为争权乱作一团,但能收拾这烂摊子的,唯有你。”
他抬手拍了拍子产按在剑柄上的手背,指腹划过剑鞘上的浅刻云纹:“日后掌权,别学那些只靠强硬压人的大夫,宽猛相济,百姓才会真心信服你。”
子产心头一震,指节因攥紧剑柄而泛白,抬眼望见季札眼底的笃定,他深吸一口气,弯腰行了个扎实的礼,麦糠从发间簌簌落下,眼神却亮得惊人——这句预言,成了他日后治郑的“定心丸”。
季札的话如投石入池,不过数月便见涟漪——这年秋天,郑国公子札猝然病逝,几大卿族瞬间红了眼:驷氏家臣扛着戈矛抢占粮仓,更借机诛杀政敌游氏全族,游氏妇孺哭号着逃到街头,连宗庙的青铜礼器都被抢空,刀剑相撞的刺耳脆响,连宫墙深处都听得分明。
子产却依旧穿着那件旧朝服,扛着竹简在各卿族府邸间奔走,简上的字迹工整如刻,即便被乱兵推搡得冠带歪斜,他也只扶了扶歪斜的冠,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封地疆界写在简上,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能乱;百姓性命握在手里,是邦国的根基,更不能乱。”
见街边流民啃着树皮充饥,他当场传令开自家粮仓,手指着账本上的字迹:“每户先领三斗米,记在我名下;游氏余党不分老幼,额外多给两匹粗布过冬——他们没罪。”
郑简公扶着城楼的青铜栏杆看得透亮:子产府前,百姓攥着他手书的粮票哭红了眼;其他卿族门口,家臣正往马车上搬着抢来的金银。他急召子产入宫,递过兵符时,见子产掌心沁着薄汗却攥得极紧,郑简公拍着他的肩叹道:“郑国的安稳,今日便托给你了。”
子产屈膝跪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兵符,声线沙哑却坚定:“臣若失职,愿受斧钺之刑。”
领命次日天刚蒙蒙亮,子产便带着两名随从,亲赴游氏旧宅。院墙已被拆得七零八落,宗庙祭器散落满地,他蹲下身,指尖抚过一枚残破的青铜爵,冰凉的铜锈沾在指腹,对匆匆赶来的驷氏家臣沉声道:“游氏主谋作乱该杀,但妇孺老弱何错之有?祸不及家人,是三代传下的规矩。”
当即下令:“三日之内,归还游氏宗庙,补发半年俸禄安置家眷;若有谁敢再骚扰,以擅闯私宅、欺凌寡弱论罪,重打五十棍。”
驷氏家臣虽满脸不忿,却慑于子产手中的兵符与百姓的拥护,终是低头退去。
消息传开,街头百姓都念叨:“子产大人,是真的为我们着想啊。”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公元前543,郑简公干脆将象征执政大权的玉圭,亲手交到子产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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