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九月下旬,未时末(下午3点左右)。
河南开封府酸枣县境内,通往朱仙镇的官道。
九月的豫东平原,本该是秋高气爽,但连年的兵灾、蝗旱使得田野荒芜,赤地千里,正是饥荒最酷烈、人心最浮动之时。
天空是浑浊的灰黄色,日头依旧毒辣,干燥的西风卷起官道上沉积的尘土,形成恼人的风沙。
官道两侧是黄河泛滥遗留的复杂地貌,一条深可及胸、蜿蜒曲折的干涸大沟壑,离官道约三十步(50米)。
沟壁陡峭,沟底布满碎石、枯草和带刺的灌木荆棘。
忽然官道尽头出现了一支运粮长龙,队伍透着衰败的气息,领头的是个骑着,一匹还算健壮青骢马的典史,陈守业。
约莫四十岁年纪,留着短须,穿着件半旧的棉甲,腰间挎着腰刀,身边还跟着两个骑着劣马或骡子的亲随,一个叫王五,黑瘦精悍。
另一个叫赵六,略显臃肿,两人脸上都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对前途的忧虑。
后面是约五十名步行的兵丁,穿着褪色破烂的鸳鸯战袄,或杂色布衣,扛着锈蚀的腰刀、长枪。
少数人顶着破旧的头盔或拎着藤牌,步伐拖沓,士气低落好似地上的尘土。
队伍的主体是百余名面黄肌瘦、神情麻木的民夫,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或赶着同样瘦骨嶙峋的骡马。
车上堆着鼓鼓囊囊的粮袋,那是送往朱仙镇左良玉大营的军粮。
整支队伍从军官到民夫,看不到一支火铳的影子——在这赤地千里的河南,火器是极其稀罕的物件,连卫所兵都早已废弃不用。
粮队在燥热和疲惫中缓缓挪动,陈守业和他的两个亲随骑着马,率先通过了前方的杂木林。
“大人,” 亲随王五抹了把脸上的汗碱,忧心忡忡地回头望了望,侧翼那条深沟壑和前方不远的树林。
“这地界儿……沟壑纵横,林深草密,怕不是个安稳地方,听说最近咱们酸枣、中牟一带,那李嗣炎的杆子闹得挺凶,专劫大户,咱们这粮车……”
陈守业骑在马上,听到亲随的话却是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官道上显得格外突兀,引得后面几个兵丁都抬头望来。
“哈哈哈!王五,我看你是被这大太阳晒晕了头!” 他挥着马鞭,指点着两侧的沟壑和远处的树林,神态间满是轻蔑。
“李嗣炎?不过是一群土里刨食的泥腿子,纠集了些饿疯了的流民罢了!
抢抢乡下那些土财主,吓唬吓唬没卵子的庄丁还行!打军粮的主意?哈!给他们一百个狗胆也不敢!”
他勒住马环顾四周地形,仿佛在欣赏自己的“雄辩”:“你瞧瞧,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此地离朱仙镇不过一日路程,左大帅的威名是纸糊的不成?
李嗣炎那等鼠辈,听到左帅的名号,怕是早就吓得尿了裤子,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啃树皮去了!敢来捋虎须?笑话!”
他的笑声愈发洪亮,仿佛这笑声本身,就能驱散一切可能的威胁。
颇有几分当年曹操,败走华容道时强作镇定的味道,只是此刻他自认身处坦途,而非绝境。
赵六也在一u赔着笑:“大人英明!那些流寇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哪敢碰咱们官军的粮草!”
陈守业满意地点点头,一夹马腹:“走吧!天黑前赶到下个驿站,本官请兄弟们喝碗热汤!”
整个队伍仿佛被长官的“乐观”感染,继续沉浸在麻木的疲惫里,步兵们耷拉着脑袋,民夫们摇摇晃晃,只有牲口偶尔的响鼻打破死寂。
当运粮队的主体步兵和民夫,完全进入沟壑前方的开阔地,队尾的民夫因坑洼路面挤作一团时。
沟壑中,早已埋伏在此的李嗣炎,猛地从枯黄蒿草后探身,那张保养尚可的柘木弓,瞬间被拉成一轮满月,弓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嗖!”
一支箭头磨得锃亮,却明显非军制的重箭,带着刺耳尖啸,扎进陈守业坐骑的大腿外侧肌腱!7
“噗嗤!” 箭矢入肉的闷响清晰可闻!剧痛让青骢马瞬间发狂,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人立而起,后蹄狂暴地蹬踢着空气!
陈守业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惊愕和剧痛便已攫住了他!
惊叫声卡在喉咙里,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甩离马鞍,“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他凄厉的惨嚎炸响——
他就像一个破麻袋般,重重砸在坚硬的路面上,左小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摔断了骨头!
方才那充满自信的笑声,此刻化作了最刺耳的讽刺。
“敌袭——!典史大人落马了!” 惊恐的嘶吼,如同瘟疫席卷了整个运粮队!
民夫们炸了锅,哭喊着像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兵丁们则惊慌失措,徒劳地挥舞着锈刀烂枪寻找敌人,刚刚还勉强维持的队形瞬间土崩瓦解!
王五和赵六吓得面无人色,拼命勒住受惊的坐骑,想去救自家大人,但扫过前方树林,侧翼沟壑中骤然涌动的杀机,魂儿都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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