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正月(1643年2月),北京,紫禁城,文华殿
殿内炉火熊熊,却驱不散彻骨的寒意。
窗外是铅灰色的天,压着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一如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兵部尚书冯元飚须发皆白,捧着奏疏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陛下山东急报,虏酋阿巴泰自上年十一月入寇,分兵两路临清屠城三日,绅民死难者万余兖州、曹州等地尽遭蹂躏,运河漕船,焚毁殆尽……”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那奏报是烧红的烙铁。
“……虏骑正肆虐鲁中,济南、青州一线……金帛子女,捆载北去,车队绵延不绝…据查,所掠金银财货,恐已逾二百万两……”
“二百万两?!” 一声尖锐打破了压抑的沉默。户部尚书倪元璐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脸上是绝望的愤怒。
“那是多少年的漕粮?多少边军的饷银?!就这么……就这么喂了东虏的豺狼!”
他转向御座,声音带着哭腔:“陛下!漕运断绝,九边饥兵嗷嗷待哺,京仓存粮不足三月!臣……臣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御座之上,崇祯帝朱由检的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唯有紧攥着龙椅扶手的指节绷紧,透露出他内心的狂涛。
他死死盯着冯元飚,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湖广呢?承天府……如何了?”
他提到“承天府”三个字时,声音带着一丝恐惧,那是他祖父嘉靖皇帝的潜邸,大明龙兴之地之一!
冯元飚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埋进胸前的补子里:“回陛下……承天府已于上月……失陷。
守军……未做有力抵抗,督师侯恂退守武昌,然湖广防线名存实亡。”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却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更甚者,正月初二,闯贼李自成已于襄阳僭号‘奉天倡义大元帅’,设伪官,立伪制,俨然……俨然国中之国!伪丞相牛金星,伪权将军刘宗敏、田见秀……”
“够了!” 崇祯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砚台笔架一阵乱响。
他胸膛剧烈起伏,枯瘦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
“流寇!东虏!都在朕的疆土上耀武扬威!朕的将帅呢?朕的百万大军呢?!” 他目光如刀,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
首辅周延儒硬着头皮出列:“陛下息怒!当务之急,应速调陕西孙传庭部精锐出关,南下湖广,趁闯逆立足未稳,与武昌侯督师南北夹击,或可……”
“夹击?” 倪元璐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厉声打断。
“周阁老!漕运已断,山东糜烂,国库能跑老鼠!孙传庭部是拱卫关中、屏护京师的最后一点家底!
他若离了潼关,陕防空虚,万一闯贼或虏骑乘虚而入,关中震动!京师危矣!九边的兵拿什么去喂?空着肚子打仗吗?!” 他的质问像连珠炮,充满了对现实的绝望和对空谈的鄙夷。
“那你告诉朕!” 崇祯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倪元璐,又指向周延儒,最后指向殿中所有大臣。
“你们告诉朕!现在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闯贼在襄阳称孤道寡?看着东虏在山东烧杀抢掠?!看着……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看着这大明江山……一寸寸……一寸寸地……”
殿中死寂,只有崇祯压抑的咳嗽声,铜壶滴漏单调而冷酷的“滴答”声,如同这帝国走向末路的倒计时。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略显突兀,但带着几分地方口音的声音响起,来自角落一个负责整理湖广文牍的低阶兵部主事。
他似乎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想找点不那么绝望的消息。
下意识地翻着手中一份不起眼的旧塘报,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湖广南路…似乎也乱了…上月有报,永州府被一支叫‘常胜军’的流贼……呃,被一个叫李嗣炎的占了……”
这句话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几乎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皇帝和重臣们的思绪,皆被山东的滔天血火、襄阳的僭越称制、国库的空虚压得喘不过气。
区区一个南陲府城的得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李嗣炎”,在此时此刻的朝堂上,渺小得如同尘埃。
崇祯甚至没有向那个角落瞥上一眼,他的目光燃烧着无处发泄的怒火,依旧死死盯着阶下那些‘衣冠楚楚’的重臣!
无人关心永州府落入了谁手,更无人知晓那个叫李嗣炎的名字,正在那片烟瘴之地,用搜刮来的钱粮,日夜不停地招兵买马锻造火器。
如同蛰伏在东海归墟中的潜龙,正悄然积蓄着飞腾九霄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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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六年正月下旬(1643年2月末),湖广,岳州府(今岳阳)
历经九死一生,丢盔弃甲,身边仅剩十余骑狼狈亲兵的艾能奇,终于逃回了大西军控制下的岳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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