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大捷的消息尚未传出百里,但东南沿海的波涛中,却早已暗流涌动。
福建,泉州,安平镇。
郑氏府邸依山面海而筑,重重院墙高达丈余,墙头布满防盗铁蒺藜。
月夜潮声阵阵拍岸,府内却异常寂静,只有巡夜家丁的脚步声时而响起。
书房内,郑芝龙未着官服,只穿一件暗青色直裰,独自对着一幅巨大的《东南海防舆图》。
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处港口、水道、暗礁,以及各方势力范围。
烛火摇曳,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粉墙上,随火光晃动显得格外深沉,手指缓缓从杭州湾划向福建沿海,在舟山群岛稍作停留,最后停在金厦两岛。
这时,门外传来三轻两重的叩门声,是心腹管家郑福。
“进。”郑芝龙头也不抬。
郑福悄步而入,低声道:“老爷,有客到,一位从北边陆路来,三日快马赶到,持的是京师兵部文书,自称姓李。
另一位乘双桅快船夜泊后渚港,递的是盖平南大将军印的信函,姓范。”
郑芝龙的手指,在海图上轻轻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却不出声。
烛火噼啪作响,窗外潮声阵阵。
良久,他才缓缓道:“请兵部的客人到东花厅用茶,就说我正处理军务,稍候便至。”
顿了顿,声音更低,“至于另一位…请他从后园小门入,经回廊引至西暖阁,沿途多派家丁看守,不得让任何人看见。”
“是。”郑福躬身,却又忽然迟疑。
“老爷,这两边几乎同时到,怕是…”
郑芝龙终于抬起头,烛光映亮他半张脸,眼角细纹如刀刻:“既然都来了,那就都见见,记住,东花厅的茶要用明前龙井,西暖阁的茶换武夷岩茶。”
郑福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郑芝龙的目光重回海图,指腹按在杭州湾位置,低声自语:“黄得功败了…这东南的天,要变了。”
...........
李邦华风尘仆仆,官服下摆沾满泥泞,连日的奔波让他眼窝深陷。
见郑芝龙踏入东花厅,他倏然起身,省却一切寒暄,面色沉凝,自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
郑总兵,京师沦陷,先帝蒙难,太子殿下已于南京正位,改元隆兴,是为陛下。
朕闻李嗣炎挟五省逆众,连陷湖广、江西,黄得功复败于杭州,贼锋已逼留都!
陛下有旨:总兵若率舟师北上袭取广东,绝贼粮道,朕必不吝爵赏,当进封国公,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永镇南疆。
郑芝龙恭敬接过圣旨,却不急着看,反而先为李邦华斟茶:李大人一路辛苦,只是...
他面露难色,水师出战,非同小可。战船整备、粮草筹措,至少需一月时间...
一个月?李邦华急得站起身来,届时李逆贼军怕是已经兵临南京城下了!
郑芝龙不疾不徐道:李大人有所不知,水师出战不比陆师,需待风信整备船只,囤积粮草,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李邦华闻言,刻意压低声音:郑总兵可知,陛下为此事,连后宫都尚未册立...太后有意择选贤淑之女为后。
听闻总兵有位千金,正值芳龄,若能与陛下结为秦晋之好...
听到对方的话,郑芝龙执壶的手微微一顿,茶水险些溢出,神色瞬间变得深沉。
李大人,非是郑某推脱,只是那李嗣炎既已攻至南京附近,其两广老巢必是重兵布防,若我贸然出兵,胜负尚在其次,万一福建有失,岂不是...
他走到窗前,望向黑沉沉的大海:如今北有清军,西有闯贼,南有叛军,我郑家水师这三百条船,可是大明最后的海上根基了。
李邦华还要再劝,郑芝龙却抬手止住他:不过既然陛下如此厚爱,郑某自当尽力。
十日之内,我先派二十艘快船南下广东探敌虚实,若有机会,再大军进发。
至于婚事...小女粗鄙,岂敢妄攀天家。他微微一笑,总不能说郑祖喜嫁给李嗣炎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未拒绝皇命,又未真正承诺出兵。
邦华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了一眼郑芝龙抬起的茶杯,最终只能长叹一声:总兵思虑周详,下官佩服...只是军情紧急,还望总兵早作决断。
郑芝龙颔首:大人放心,郑某自有分寸。
————
约莫一炷香后,郑芝龙才缓步来到西暖阁。
满清内弘文院大学士范文程,早已静候多时,虽被晾了如此之久,但脸上却未看到任何不耐,见他进来从容起身拱手:
一别三载,郑将军风采依旧。
郑芝龙目光微凝:崇祯十一年辽东海议时,范大人尚是文馆书生,如今已是清国重臣了。
范文程含笑不语,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摄政王特命在下致意将军,如今闯逆祸乱京师,明室倾颓在即,我大清虽已入关,然志在剿寇安民,愿与将军共图大业。
郑芝龙并未接信,指尖轻叩茶盏:范大人此言差矣,听闻贵军已据山海,这剿寇安民之说,未免牵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