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沉重殿门缓缓打开,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殿内百官的身影拉得老长。
退朝了。
一场本该掀起滔天巨浪的朝会,就这么结束了。
魏忠贤第一个动了。他从地上爬起,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在经过朱至澍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不足半息。
他没有侧目,甚至没有丝毫的视线交汇。
但朱至澍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如同蛇信般黏腻的杀意,从那身大红蟒袍上散发出来,拂过自己的脸颊。
这梁子,算是结死了。朱至澍心想,回去得把魏忠贤的威胁等级,从高调整到致命了。
紧接着,杨涟领着一群东林党人走了过来,他们看着朱至澍,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有鄙夷,有不齿,还有一丝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无力。
杨涟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殿下,好手段。”
这三个字,与其说是称赞,不如说是唾弃。
唾弃朱至澍竟用他们最看不起的利字,去和皇帝做交易,玷污了这场他们自以为神圣的清君侧之战。
朱至澍微微一笑,回了一句:“杨大人,手段不分好坏,能解决问题就行。”
杨涟被噎得脸色涨红,拂袖而去。一群正人君子,簇拥着他,像一群斗败了却依旧高昂着头的公鸡,走出了奉天殿。
左光斗没有走。他像一尊被抽去魂魄的石像,呆立在原地,目光空洞地看着那口薄皮棺材和那顶死寂的暖轿。
他一生的信念,在今天,被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和那个龙椅上慵懒的胖子,碾得粉碎。
“左大人。”朱至澍走到他身边。
左光斗缓缓转过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殿下……我错了么?”
他问的,是自己坚守一生的正义。
“你没错。”朱至澍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错的是这个时代。”
朱至澍指了指那张空荡荡的龙椅,又指了指殿外那片四四方方的天空。
“大人,您想用道德去说服一头饥饿的猛兽,可它只听得懂肉的语言。你想用规矩去束缚滔天的洪水,可它只认得更坚固的堤坝。”
他看着左光斗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给皇帝的,是肉。我造的枪炮,是堤坝。至于道德和规矩,那是吃饱了之后,才有资格谈论的东西。”
左光斗浑身一震,他看着眼前这张稚气未脱的脸,第一次感觉,自己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可能……真的读到了狗肚子里。
“来人。”朱至澍不再理会怀疑人生的左光斗,扬声喊道。
戚金从殿外大步走入,抱拳道:“殿下。”
“那两颗人头,该交割了。”朱至澍淡淡地说道。
戚金一愣,随即点头,转身吩咐了下去。
片刻之后,一名穿着七品官服,看着像兵部职方司,又像是刑部主事的文吏,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衙役,手里拎着一个空荡荡的文书箱。
那文吏显然没搞清楚状况,只是奉命来接收逆贼首级。
他甚至没正眼看朱至澍和戚金,径直走到那口棺材旁边,命衙役将那两个用石灰硝制好的木匣子取了出来。
“哪个是奢崇明,哪个是王甫元?”文吏一边问,一边从文书箱里掏出一本册子和笔墨,神情就像菜市场的屠夫在清点猪头。
“左为奢,右为王。”朱至澍的亲兵回道。
“唔。”文吏点点头,在册子上一边画押一边念叨,“逆首奢崇明,一颗。罪名……谋逆。人证……秦良玉奏报。物证……首级在此。嗯,对得上。”
他又看向另一个木匣。
“前河南巡抚,王甫元,一颗。罪名……贪墨、构陷福王。人证……左都御史。物证……首级在此。嗯,也对得上。”
他写完,将毛笔往墨盒里一丢,抬头看向朱至澍的亲兵,把册子往前一递,语气极其不耐烦:“来,献俘之人,签个字画个押,咱家好回去销账。”
亲兵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朱至澍。
满朝文武避之不及的惊天大案,卢沟桥流血漂橹的厮杀,奉天殿上九千岁和东林党魁的对峙,皇帝二十年不上朝的破例……这一切的源头,最后,就落在了这本破册子上,成了一句轻飘飘的销账?
这反差,荒诞得让人想笑。
朱至澍走上前,从那文吏手中拿过册子和笔。
他看着上面那潦草的字迹,忽然觉得,自己从四川千里迢迢,将这两颗人头一路护送到京城,或许本就是个错误。
他以为这是战书,是投名状,是开启京城棋局的钥匙。
可现在他明白了。
当你的力量足以掀翻棋盘的时候,你根本不需要什么钥匙。
他提起笔,没有签自己的名字,而是在那献俘之人的栏目下,写上了三个字。
“左光斗。”
写完,他将笔和册子,递给了旁边依旧失魂落魄的左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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