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般浸染了王家堡。
火把在庭院中噼啪作响,将人影拉得歪斜扭曲,映照在戚金那张杀气腾腾的脸上。
“殿下,袁崇焕欺人太甚!”戚金手按刀柄,关节捏得发白,“静候大驾?这是威胁!末将愿为先锋,领三百火枪手直奔西安,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王师!”
钱林在一旁吓得直哆嗦,肥胖的身躯抖得像个筛子:“不可,万万不可啊殿下!袁督抚手握数万雄兵,又是朝廷钦命的封疆大吏,咱们……咱们这是以卵击石啊!”
朱至澍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封信纸缓缓对折,再对折,动作平稳,仿佛在处理一份再寻常不过的公文。
袁崇焕……
他妈的,果然是个刺头。历史上就是个刚愎自用的家伙,现在看来,名不虚传。
朱至澍心中吐槽一句,抬起眼,目光越过争论的二人,投向了庭院之外。
“斗?为什么要斗?”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悸,“本王是来平乱的,不是来跟朝廷命官斗气的。”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曾经混乱不堪的坞堡,此刻呈现出一种令人敬畏的秩序。
演武场上,上百个登记点灯火通明,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条条沉默的河流,缓缓向前流动。
每一个登记入册的流民,都会领到一块刻着编号的木牌,然后凭牌到另一边的粥棚,领走一份热气腾腾的晚餐。
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军法司营地里,一个个新编的什正在什长的带领下,学习如何站队,如何听令。动作笨拙,但无人敢懈怠。
那些抢到财物的,此刻也老老实实地抱着自己的“战利品”,在指定区域席地而坐,敬畏地看着那些手持神威铳、来回巡视的擎天军老兵。
这,就是朱至澍想要的。
不是几门炮,几百条枪,而是将这数万乌合之众,变成一台可以计算、可以调配、可以驱动的庞大机器。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走,去看看咱们的大账房。”朱至澍翻身下马,朝着灯火最亮的议事大堂走去。
大堂内,所有的奢华陈设都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张拼起来的长桌。
曾经不可一世的王承裕,此刻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正伏在堆积如山的账册中。
他头发散乱,双眼布满血丝,手中的毛笔在一本新册上飞快地移动着,嘴里念念有词。
他不是在悲伤,而是在计算。
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文官与账房先生的本能,驱使着他。
“王主事,账目理得如何了?”朱至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王承裕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慌忙起身,躬身道:“回……回殿下。已初步清点完毕。粮仓存米三万七千四百二十石,库银……库银二十一万八千六百两,另有绸缎、瓷器、田契……”
“这些是死的。”朱至澍打断了他,将一本空白的牛皮册子扔在他面前,“本王要活的。”
王承裕茫然地抬起头。
朱至澍伸出三根手指:“三天。本王要知道,我们现在总共有多少人,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丁多少,妇孺多少,识字者多少,铁匠、木匠、郎中等各类工匠各多少人。”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
“我还要你根据这些数据,做出未来一个月的粮食、食盐、布匹消耗的精确预测。并且,给出一个初步的劳动力分配方案。做得到吗?”
王承裕的脑子嗡的一声。
这是什么鬼题目?统计人口?预测消耗?这……这他妈是户部尚书该干的活!让他一个人,三天之内做完?
他看着朱至澍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瞬间明白了。
这是折磨,也是考验。
摧毁他身为进士的尊严,再榨干他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王承裕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能。”
很好。朱至澍心中点头。统计学,才是穿越者最强的武器。
他转身走出大堂,戚金和钱林还等在外面,一脸焦急。
“殿下,袁督抚那边……”
“袁崇焕要的是什么?”朱至澍反问道。
戚金想也不想:“他要我们滚出他的地盘!”
钱林则更悲观:“他要殿下您去西安府,负荆请罪!”
“都错了。”朱至澍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要的,是政绩。是平定陕西数十万流寇,名垂青史的盖世奇功。”
“他弹劾我,视我为蜀逆,是因为我带着三千兵马,裹挟数万流民,在他眼里,我就是最大的那个寇,碍着他的事了。”
“但……”朱至澍话锋一转,“如果我们能帮他成事呢?”
戚金和钱林都愣住了。
朱至澍走到一张简易的沙盘前,那是用沙土临时堆出的河南、陕西舆图。
“本王的大军,就不去西安城下给他添堵了。人太多,目标太大,容易引起误会。”
他看向戚金:“戚金,你从新降的屯垦营中,挑选五百名最精壮的男丁,再配五十名擎天军老兵做骨干,给他们换上最好的装备,组成一个标准哨。让他们知道,我手下的亡命之徒,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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