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内,落针可闻。
那一声辽东大捷,不是喊出来的,是带着血沫子喷出来的。
前一刻还引经据典、唾沫横飞要置朱至澍于死地的御史言官们,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
张大的嘴巴忘了合拢,喉咙里卡着半截没骂完的奸贼。
那名背插红旗的信使瘫在金砖地面上。
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喉管里都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
他身上的鸳鸯战袄早已辨不出颜色,泥浆、硝烟、干涸发黑的血痂,糊满了全身。
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臭味,在这个熏着龙涎香的大殿里疯狂扩散。
那是战场的味道。
是这帮久居京城、只知道在奏折上指点江山的文官老爷们,一辈子都没闻过的味道。
杨涟身形一晃。
他僵硬地转过脖子,死死盯着地上的信使,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你……你信口雌黄!”
杨涟的声音在抖,调门高得变了形。
“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浑河乃是死地,努尔哈赤六万大军压境,区区几千人,如何能胜?如何能捷?!”
他不信。
这不符合圣贤书里的道理。
更不符合大明这两百年来用尸山血海换回的战争常识。
几千人对六万,能守住就是祖坟冒青烟,能全身而退就是当世名将。
大捷?
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呈……呈上来!”
龙椅上,朱由校猛地站起。
动作太急,手里把玩的鲁班锁啪嗒一声掉落,滚下御阶。
皇帝看都没看一眼。
那双平日里只对木头感兴趣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死死盯着信使怀里的那抹红。
魏忠贤反应极快。
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御阶,那双平日里保养得极好的手,此刻竟控制不住地颤抖。
一把抢过沾血的塘报,顾不得上面的污秽,飞快展开。
只一眼。
这位九千岁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涌起一股病态的潮红。
“念!”
朱由校声音发紧,指节攥得发白,“大伴,给朕念!大声念!”
魏忠贤挺直了腰杆。
尖细的嗓音因为极度亢奋,在大殿上方回荡时显得格外刺耳,甚至带着一丝破音。
“臣,援辽总兵秦邦屏、川军团长李定国泣血顿首:”
“天启元年三月十二,我部于浑河以北,迎战建奴主力。赖陛下洪福,摄政王运筹,全军将士用命,激战两个时辰……”
念到此处,魏忠贤顿住了。
他似乎在确认那个数字,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底下的群臣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两个时辰?
怎么可能只有两个时辰?
魏忠贤猛地抬头,声音拔高:
“……阵斩建奴镶蓝旗、正蓝旗甲兵,共计八千四百二十一级!”
轰!
大殿炸了。
八千四百级!
不是击溃,不是退敌,是实打实的人头!是首级!
自万历援朝以来,辽东战场何曾有过如此辉煌的战果?
萨尔浒四路大军全军覆没,斩获也不过区区数百!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刑科给事中侯震跳了出来,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谎报!这是天大的谎报!定是杀良冒功!这是把浑河周边的百姓都杀绝了吧?”
“两个时辰杀八千人?就算是八千头猪,伸着脖子让你们砍,两个时辰也砍不完!”
太师椅上。
朱至澍依旧坐着,手里把玩着茶盏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魏忠贤冷冷瞥了侯震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继续念道:
“俘获战马三千二百匹,衣甲器械无数。奴酋努尔哈赤,于阵前被我军神射手击中,身负重伤,落马昏厥,余部溃不成军,仓皇北窜。”
“另……”
魏忠贤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轻,却带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颤栗。
“此战,我军阵亡……十七人。”
静。
死寂。
如果说刚才的八千斩首是惊雷,那这阵亡十七人就是一道劈开天灵盖的闪电。
直接把所有人的脑浆煮沸了。
连朱由校都愣住了,傻傻地看着魏忠贤:“大伴,你……你念错了吧?是一千七?还是七千?”
“皇爷,没念错。”
魏忠贤把塘报高高举起,展示给所有人看。
那上面用朱砂笔圈出来的数字,触目惊心。
“就是十七人!其中五人死于流矢,十二人……乃是追击时扭伤脚踝或轻伤感染。”
“荒谬!滑天下之大稽!”
杨涟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手指向朱至澍,那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
“朱至澍!你这奸贼!为了邀功固宠,竟然编造出如此离奇的弥天大谎!”
“十七换八千?你当这是在写神怪小说吗?你当满朝公卿都是傻子吗?”
“你这是在侮辱陛下的智慧,侮辱我大明的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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