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满头白发的老者端坐在右下首，枯瘦的手指轻叩着鎏金酒杯，浑浊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兀良合台悻悻地推开少女，整了整凌乱的衣袍。在整个鞑靼部落里，唯有这位能让他收敛脾气。他之所以对这位老者如此忌惮，只因那老者便是阿鲁剌惕，整个鞑靼一族的别乞。如果说他是鞑靼人权利的王者，那么阿鲁剌惕便是他们灵魂的引路人，无论坐在俟斤位子上的是谁，都不能不尊重这位鞑靼一族的智者。
“尊敬的别乞，”兀良合台挤出一丝笑容，声音里带着刻意伪装的恭敬，“您有何指教？”
阿鲁剌惕暗暗叹了口气，兀良合台别的都好，无论勇武还是智谋，都是整个阿亦里部首屈一指的存在，但此人最大的缺点便是贪怀好色。他抬眼看看低头跪在兀良合台王座旁的少女，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个了。这个刚刚从察阿安部送来的少女恐怕还不知道，接下来迎接她的是何等悲惨的命运。每个被送到金帐的少女，都经受不住兀良合台那如巨熊般的身躯蹂躏，少则数日，多则半月，便被折磨的遍体鳞伤，惨死在帐中，然后被悄然埋到营地之外，变成草原深处无人知晓的枯骨。
阿鲁剌惕收回锐利的目光，浑浊的双眼微微眯起，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忧虑之色。他沉声说道：“都塔部的兵甲至今仍未收缴，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契丹人会有所防备。到那时，即便我们的人马出动，也未必能讨得多少好处。”
他苍老的声音在金帐内回荡，帐中燃烧的牛油蜡烛忽明忽暗，将众人的影子投在绣着金色狼头的帐壁上。就在这凝重的气氛中，一名风尘仆仆的鞑靼战士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的皮甲上沾满尘土，脸色惨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声音道：“禀报俟斤，孛鲁部...孛鲁部被都塔部吞并了！”
什么？！兀良合台猛地拍案而起，厚重的木桌剧烈震动，盛满马奶酒的银碗应声翻倒。乳白色的酒液泼洒在他华贵的锦缎衣袍上，迅速洇开一片暗色的痕迹。但他此刻已顾不上这些，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跪伏在地的鞑靼战士，声音如同闷雷：“说！是怎么回事？”
那战士被这雷霆般的怒喝吓得浑身发抖，额头抵着铺满羊毛的地毯，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回禀：“十数日前...阿速台木华大人奉汗令率兵前往都塔部讨要兵甲。谁知...谁知布赫那老贼竟与汉军勾结，在都塔部外设下埋伏。孛鲁部勇士浴血奋战，却仍折损过半...大败而归...”
说到这里，战士的声音更加颤抖：“更可恨的是...当阿速台木华大人率残部返回时，另一支汉军早已攻占孛鲁部营地...他们将整个部族的妇孺老幼扣为人质...逼得阿速台木华大人...大人他...”战士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兀良合台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再次重重拍案：“继续说！”
“是...是...”战士擦了擦眼泪，“阿速台木华大人不甘受辱，自刎身亡...他全家遇害...都塔部趁机吞并了孛鲁部所有的人口和牛羊...”
“布赫老狗！”兀良合台怒发冲冠，一脚踢翻面前的矮桌，酒器餐食哗啦啦散落一地。“传我命令！立即集结全部落兵马，我要亲手砍下布赫的头颅，血洗都塔部！”
那战士正要领命退出，阿鲁剌惕却缓缓起身，宽大的袍袖在烛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且慢。”老者沉稳的声音让躁动的金帐为之一静。他转向暴怒的兀良合台，平静地说道：“俟斤，此时正值春荒，我们的战马还未养足膘。若是此时匆忙出击，只怕正中了布赫那老狐狸的诡计。”
阿鲁剌惕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况且如今汉人军队还驻扎在都塔部中，一旦我等起兵，恐怕还要面对他们，到时即便胜了，只怕也折损非小，于我等夺取契丹疆土的计划大大不利。”
兀良合台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重重坐回椅中。坐椅扶手被他捏得咯吱作响：“那以你的意思该当如何？莫非看着都塔部坐大而不理么？若是开了这个先例，那金帐的汗令哪里还有威严可言？”
阿鲁剌惕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我尊敬的俟斤，你太过着急了。那批汉人来到草原上我早已知晓，不过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我们鞑靼人，而是与我们为敌的契丹人。冬天的时候，丰州附近的契丹人已经被他们屠戮一空，如今南部草原都在传说着汉军如魔鬼般的凶名。”
老者缓步走到帐中央，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布赫与他们勾结，无疑是站在了整个草原部落的对立面，而当那些汉人东进去寻契丹人决战的时候，我们再出兵都塔部，将布赫的人头砍下，来祭奠阿速台木华不好么？”
说到这里，他眼中精光一闪，继续道：“况且到时汉人和契丹人决战，或许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而那个时候，我们携平定都塔部之威，挥师东进，契丹人的疆土岂不是唾手可得？”
兀良合台陷入沉思，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良久，他突然放声大笑，洪亮的笑声震得帐顶的铜铃叮当作响：“我尊敬的别乞，您岁月积淀的智慧真是鞑靼一族最宝贵的财富！您的话如同黑夜中的篝火，为我指明了方向。就依您所言，待汉人离开后再取布赫老狗的首级！”
说罢，他接过已经被重新斟满酒的银碗，高声道：“长生天保佑，愿这场汉人的带来的草原风暴能够助鞑靼一族重新成为草原的主人，再现当年柔然汗国的辉煌！”
阿鲁剌惕也举碗相和，两人将碗中马奶酒一饮而尽。浓郁的酒香在口中弥漫，老者放下银碗时，却在光亮的碗底瞥见自己眼中闪过的一丝忧虑。汉人真的会如预期般离开吗？或许吧。毕竟自从当年盛唐大将李靖、苏定方击破突厥人之后，汉人已经有二百余年未曾踏足草原了。即便武宗年间与回鹘的战争，也远在西北。想来这次汉人踏足草原也不会久留，定会像他们的先辈一般取得胜利后便迅速退去。况且之前听远方的客商说过，中原诸国纷争，战火肆虐，那些汉人想必绝不会在草原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想到这里，阿鲁剌惕神色稍缓，又为自己斟了一碗酒。余光瞥见兀良合台又将手伸入身旁少女的衣襟，不禁暗自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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