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大年三十,清晨。
天色刚蒙蒙亮,胡同里还静悄悄的。昨夜的积雪在屋顶和院墙上铺了薄薄一层,在微弱的晨光里泛着冷清的青白色。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燃烧的烟味,还有隐约的、从远处飘来的油炸食物的香气——那是早起人家已经开始准备年夜饭了。
林修远推开屋门时,发现父亲林建国已经在前院了。
老爷子披着件旧棉袄,没系扣子,背着手站在屋檐下,正看着那堆用油布盖着的货物。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起这么早?”
“习惯了。”林修远走过去,和父亲并肩站着。
晨光里,那些货物的轮廓更加清晰了。油布边缘露出的钢材泛着冷硬的光泽,木箱的棱角在薄雪覆盖下显得格外分明。
林建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昨晚……许大茂家的灯,亮到后半夜。”
林修远没接话。
“阎老师今天一早就去副食店排队了,”林建国继续说,声音平稳,“排队的时候,跟人打听钢材价格。”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林修远听懂了。他转头看向父亲:“爸,您担心?”
“担心?”林建国摇了摇头,从棉袄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烟雾在清冷的空气里笔直上升,“我是替你高兴。”
他吸了口烟,目光落在那堆货物上:“这些东西,你一个人弄回来的?”
“有帮手。”林修远说,“周老师帮着翻译,赵师傅验货,王哥跑前跑后。”
“嗯。”林建国点点头,“这就对了。做生意,不能单打独斗。”
他顿了顿,忽然问:“那几台柴油机,你打算怎么处理?”
“赵师傅说能修,修好了卖给农村公社。”林修远回答,“他认识几个农机站的人,有路子。”
“钢材呢?”
“一部分可以给厂里,按市场价走。剩下的,有几个建筑队需要,王哥在联系。”
林建国又吸了口烟,烟雾从鼻子里缓缓呼出:“你都想好了。”
这不是问句。
“想了个大概。”林修远实话实说,“具体还得看情况。”
父子俩就这样站在晨光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的都是具体的事——这批货怎么处理,下次什么时候再去,路上要注意什么。没有煽情,没有感慨,就像在讨论车间里某个技术问题。
但有些东西,不需要说出口。
林修远能感觉到,父亲话语里那种沉甸甸的信任。不是盲目的支持,而是基于对他能力判断后的认可。这种认可,比任何热情的鼓励都更有分量。
天渐渐亮了。胡同里开始有了人声。隔壁院子的孩子在放鞭炮,“噼啪”几声,清脆又孤单。
李秀兰从后院走出来,手里端着个簸箕,里面是泡好的黄豆——要做豆腐,年夜饭要用。看见父子俩站在院子里,她愣了一下:“你们爷俩,大冷天站外头说啥呢?”
“说正事。”林建国掐灭烟头。
“正事也等吃了早饭再说。”李秀兰说着,目光落在儿子身上,仔细打量,“修远,你进屋,妈给你量量尺寸。”
“量尺寸?”
“你身上那件毛衣,袖口都磨薄了。”李秀兰不由分说,拉着儿子就往屋里走,“过年了,妈给你织件新的。”
林修远被母亲拉进堂屋。炉子已经生起来了,屋里暖烘烘的。李秀兰从柜子里翻出软尺,让儿子站直,开始给他量肩宽、臂长、胸围。
她的动作很熟练,手指偶尔碰到儿子身上的衣服,会停顿一下,摸一摸厚度。
“东北那么冷,你就穿这个去的?”她问,声音很轻。
“里头还有绒衣。”
“那也不够。”李秀兰记下尺寸,收起软尺,却没立刻离开,而是看着儿子,眼圈忽然红了,“你这孩子……跑那么远,冰天雪地的,万一出点事……”
“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林修远轻声说。
“好什么好,”李秀兰抹了抹眼角,“人都瘦了一圈。昨晚吃饭,我看你手上有冻疮。”
林修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右手虎口处有两小块红肿——是那晚在江面上搬货时冻的,他自己都没太在意。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他说。
李秀兰没说话,转身走到柜子前,翻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黄色的冻疮膏。她挖了一点,拉过儿子的手,仔细涂在红肿处。
药膏凉凉的,母亲的手指温暖。
“以后再去,多穿点。”李秀兰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钱是挣不完的,身体要紧。”
“嗯,知道了。”林修远应着。
这时,林晓月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了。小姑娘穿着棉睡衣,头发乱蓬蓬的,看见哥哥,眼睛一下子亮了:“哥!你今天还出门吗?”
“不出门,过年在家。”
“那你能给我讲讲东北的事吗?”林晓月凑过来,一脸好奇,“听说那边可冷了,吐口唾沫都能冻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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