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东海,寒意已深入骨髓。
孙老太爷的快船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起初还能看到青州海岸线模糊的影子,后来便只剩茫茫海水。船夫是个老海狼,姓胡,是孙家养了二十年的私船把头。他掌舵稳当,凭着记忆里的星图和海流,向着东北方向的对马岛驶去。
“老太爷,再有一天就到了。”胡把头在第四天清晨说。海上有薄雾,能见度不高,但他凭着经验判断出离对马不远了。
孙老太爷裹着厚裘站在船头,浑浊的老眼望着雾蒙蒙的海面。三天逃亡,他苍老了许多,但眼中的怨毒却愈发深沉。青州三代基业,一朝尽毁。儿子被抓,家产被抄,自己如丧家之犬逃往这化外蛮荒之地。
“韩继……晋王……”他咬牙切齿,“老夫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正说着,雾中突然传来尖锐的哨音。紧接着,三艘黑色快船如鬼魅般从雾中驶出,呈品字形将孙家快船围住。船上是精壮的汉子,个个赤膊纹身,手持鱼叉、短刀,口音古怪。
“什么人?!”胡把头厉声喝问,手已按在刀柄上。
为首那艘船上,一个脸上有十字刀疤的壮汉用生硬的官话道:“此乃对马国海域。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孙老太爷示意胡把头稍安勿躁,自己上前拱手:“老朽孙文远,青州商人,遭仇家追杀,特来贵地避难。早年曾与对马国松浦家有旧,不知松浦家主可还安好?”
刀疤汉子闻言,眼中闪过讶异:“你认识松浦大人?”
“三十年前,老朽的商船曾在贵地遇险,得松浦大人搭救,结下一面之缘。”孙老太爷从怀中取出一块乌木令牌,令牌上刻着海浪纹和倭文,“这是当年松浦大人所赠信物。”
刀疤汉子接过令牌仔细查看,脸色渐缓:“确是松浦家信物。请随我来。”
三艘船在前引路,孙家快船跟在后面。穿过一片暗礁区,眼前豁然开朗——一处隐蔽的海湾里,依山而建着一座寨子。木墙高耸,了望塔上有人值守,海湾内停泊着大小船只二十余艘,有几艘竟是三桅大船。
船靠码头,刀疤汉子引孙老太爷上岸。寨子里的景象让他暗自心惊——寨民无论男女,大多腰佩短刀,眼神警惕。工匠正在修补兵器、锻造刀剑,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铁锈的气味。
“松浦大人正在议事堂。”刀疤汉子道,“请随我来。”
议事堂是一座木石结构的大屋,里面陈设简陋但干净。主位上坐着个五十余岁的男子,面容精悍,留着倭人常见的月代头,身穿黑色直袍,腰佩两把长刀。正是对马岛领主,松浦义久。
见到孙老太爷,松浦义久并未起身,只微微颔首:“孙先生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孙老太爷深施一礼:“老朽避难而来,恳请松浦大人收留。老朽在青州三代经营,熟知中土沿海虚实,愿以此报效大人。”
松浦义久眼中精光一闪:“避难?孙先生在中土犯了何事?”
“实不相瞒,老朽得罪了当朝晋王。”孙老太爷惨然道,“晋王在青州推行新政,断我财路,灭我家族。老朽拼死逃出,只求一条生路。”
“晋王……”松浦义久沉吟,“可是那位天熙皇帝的嫡子?”
“正是。”
松浦义久与身边几个头目交换了眼色。良久,他缓缓道:“孙先生可曾听说,两个月前,我派往中土的使者被晋王扣押?”
孙老太爷一怔:“这……老朽确不知情。”
“我派了八艘船,百余勇士,前往中土贸易。”松浦义久的声音冷下来,“只有三艘船逃回,其余皆被俘。带回的消息是——晋王正在青州大建水师,造新船,练新军。孙先生,你说他这是要做什么?”
孙老太爷脑中电光石火般一闪,忽然明白了许多事——为何晋王如此重视海防,为何要设市舶司、建船厂、练水师……原来如此!
“松浦大人,”他深吸一口气,“晋王此举,恐非只为防备海盗。中土有句古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人试想,若晋王练成一支强大水师,第一个要对付的,会是何人?”
议事堂内气氛骤然凝固。几个头目霍然起身,手按刀柄。
松浦义久却笑了,笑声干涩:“孙先生是说,晋王要跨海征伐我等?”
“不是征伐,是剿灭。”孙老太爷加重语气,“青州水师现下虽弱,但有朝廷支持,钱粮充足。三五年后,必成气候。到那时,对马岛首当其冲。”
“那依孙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先下手为强!”孙老太爷眼中闪过狠戾,“趁其水师未成,根基不稳,联合诸岛之力,袭扰青州沿海,烧其船厂,毁其港口,杀其工匠。让晋王知道,这东海,不是他说了算!”
松浦义久盯着孙老太爷看了许久,缓缓道:“孙先生……是想借我之手,报你的私仇吧?”
“是私仇,也是公敌。”孙老太爷坦然道,“晋王要的,是彻底掌控这片海。今日是老朽,明日便是松浦大人。唇亡齿寒,大人当知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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