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心终于被逼到极限,它的光猛然爆发,笼罩整个城心。那光一度压制住井影,令许多人从梦魇中挣扎醒来。但碑光的强盛引来了狱痕的反击,残痕地底轰鸣,火舌卷出,似要将碑光撕裂。百姓惊恐之下再次分裂,一部分跪向碑光,另一部分却扑向火痕,妄想依靠烈焰焚尽井影。
错命此刻忽然陡然尖锐。它在城中回荡,幻象与现实叠加,百姓眼前的井影忽大忽小,有人以为逃开,却一脚踏空,生生坠入深渊。更多人分不清眼前是亲人还是幻象,他们在混乱中失手,错杀,鲜血四溅,错命的吟声愈发亢奋。
灰影则悄然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口裂井的边缘,它像一层幕布,将井口与现实相隔,却也让人无法看清深处。许多百姓因此放松警惕,误以为裂井已封,转身之际,却被幕布下涌出的黑影吞没。灰的冷漠,让整场疯狂更添一重无声的绝望。
四方力量此刻竟形成奇异的僵持。碑光亮到极限,残痕怒火翻涌,错命尖啸贯耳,灰影沉沉合拢。梦井被这四股拉扯,不断收缩又扩张,宛如呼吸。整个祖阙城,就像被困在一张巨大的井网之中。
萧砚与江枝被推到中心。他们一个握刀,一个牵线,身影同时投射在最大的裂井之上。第五声忽然清晰传入他们心底。萧砚听到的依旧是“守”,沉沉压下;江枝听到的则是“写”,锐利刺骨。两人心神剧震,目光再度相撞。
“你若守下去,只会让他们被困死!”江枝冷声嘲讽,乱线猛然扩张,刺入裂井。
“你若写下去,只会让他们提前疯死!”萧砚怒喝一声,灰刀斩落,强行压断井影。
两股力量在裂井之上正面对撞,碑与乱笔的气息纠缠,瞬间引爆整片街巷。百姓被震得东倒西歪,哭喊声、尖叫声、祈祷声交织,像是一曲疯乱的葬歌。
碑、狱、错、灰在第五声的压迫下,暂时都停下了进一步的攻伐。他们像是本能地意识到:若再放任梦井吞噬,整座祖阙将不复存在。可他们也都在暗暗等待,等待谁先出手打破僵局。
夜与昼的交界线上,井口的水声愈发沉重,像一只庞大的心脏,正在全城下方缓缓跳动。每一次跳动,百姓的心脏便随之颤抖,梦与现实再度交错。
——梦井,已经不再是单一的幻象,而是成为城池的“第二心脏”。它若继续膨胀,祖阙将彻底化为一座梦狱。
而在所有人的心里,第五声,正在悄无声息地聚拢成更深的“第六声”的雏形。
梦井终于“醒”了。醒的方式不是一点点扩大,而是像皮鼓被骤然戳破,所有暗藏的井影在同一瞬间鼓出地表:街口、墙根、门槛、床沿、祠前、灶后……一圈圈黑亮的“口”从泥下翻上来,水并不涌,光也不照,只有深得看不见底的阴影——像把城翻了个面,把夜拖到了白天里。
第一口爆在南市。叫卖声刚起半句就被吞掉,叫卖人的脚背像被谁从下头捏住,一寸一寸往内拖。他的妻子抱着他往外拽,指节崩裂,孩子在旁边喊“爹”,喊着喊着声音变成了“叮”。第二口爆在学巷,白墙边排座的众人齐齐一颤,额头贴墙的那一瞬,墙面像水纹,被他们的影子一头扎进去。第三口爆在祖阙中轴的问桥下,桥面轰然凹陷半指,缺门的圆沿一阵发白,像被一只冷手托住,既不让掉,也不许回。
第五声在城上空收拢成一条无形的龙脊,节拍从缓转急,再从急压到“慢得像永恒”。这种慢,比任何快都可怕——井口不再抢人,它们只把被抓住的脚背“放着不动”,吊着肉与魂,一刻、两刻、三刻……被吊的人先是哭,再是骂,再是笑,最后只剩下“嗯”的短声。那短声像无数枚钉子钉在祖阙的皮上。
碑心决定先动。它把自己最老的三缕光撤下神位,分别落进三处最险的井沿:南市、学巷、问桥下。不是镇,而是“命名”——它用极古的笔法,在井沿最内侧各写一笔不可见的“小名”,一笔只管一人的旧名:南市写“狗剩”、学巷写“小三儿”、问桥写“老岚”。一笔落,井沿发出一声微响,像孩子被人正名时不情不愿的哼。三声落尽,三口井的吸力各自迟了一息。碑心知道,这一息,值一条命。
残痕不甘只做补缝。它从地心抬起一条最古的“廊”,像将军在城下私开小门,门对门把三口井暗暗连成一气:井底并不通,通的是“热”。它把最慢的火气顺着廊送上井颈,烫得那三处井沿泛出不易察的白汽——烫不是为伤,是为“唤疼”。只要疼,人就会从梦里往回缩半寸。南市那对夫妻因此同声吸气,妻子的指节这才真正抓住了丈夫的腕骨。学巷里有人从墙里退出来半张脸,脸上贴着白灰,眼睛里全是泪,像初生。问桥下的坑口被一线温软拦住,吊着的人喉头“咯”的一动,吐出一口痰,痰落在缺门边沿,像往刀上抹了一指盐。
错命抓到了自己的入口。它发现梦井最怕“差”,于是疯也似地往每口井里塞进一粒粉末般的“不齐”:南市的井里丢了半枚铜钱、学巷的井里藏了一个断了角的棋子、问桥的井里轻轻放了一片“磕牙”的碗沿。差一点点,井里的倒影便不像了那么一星。被吊着的人盯着那半枚铜钱出了神——“我家的钱,缺的就是这半枚”;盯着那缺角棋子的人忽然记起父亲下棋时故意让子的口头禅;盯着碗沿的人下意识舔了一下舌尖,舌上生疼。疼与差,替他们从“全吞”的梦里撕开一根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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