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惶恐与混乱的等级不断被重刻。那些已经习惯了“坐礼”的人学会了更谨慎地摆放凳子,把门“□”旁的净木固定;然而也有一类人看不下去这种细碎的劳作,他们将愤怒转向了守名点乃至碑心,认为碑心的保守与残痕的燎烫只是在消耗人心。他们在广场上高呼“收笔”,要碑把那悬着的第三笔逼下,认为一旦写完,便可把事情了结。那些喊声让江枝血管一阵冷,却也动摇了部分原本愿意坐下的人。因为人心到了一定绝望时,会选择“整”而不是“散”,也就成了笔最渴望的营养。
此刻的对抗已非两人之争,而是一座城的精神战争。街道如战壕,屋顶似哨塔,夜色中每一次微动都可能带来血光。江枝与萧砚在这样的乱局中反复试探,各自的手段有了几分交融:她在一些关键点不再钩得过急,故意留一条退路;他在某些临界处放手,让笔的触须以为找到空口便会扑上去,结果扑到出了一把被乱线收的熟门。两人像两位老戏师,借观众的呼吸与鼓掌,调动整个舞台的节拍。他们的策略逐渐从对抗转向一种微妙的合谋:不是为了同一目标而战,而是在差错中制造可控的混乱,让笔在无数细缝上磨不出完整的刃。
夜更深了。笔的力道时强时弱,像个善变的天象。它学会了回旋,先在东墙轻轻挑出几缕影,见无所获,便在南巷猛地收紧,吞掉了三个持琴的教坊伶人;见采集者来救,便又在西门旁抽出几条触须去试图把救援者变成书写的元素。每一次试探,都有代价:被吞噬的人影如同粗糙的旧纸一页页翻落,下方留下一圈焦痕,焦痕会在街巷里留存好几日,像一枚记号,提醒后来的人此处有过血。
祖阙的夜到了极点,像能吞掉星辰。笔的锋端终于在一阵急促的呼吸与哭泣中,缓缓压低。整座城在那压低的刃影下弯成了一个弧——似乎只要它落下一线,所有未竟之事便会被连成一笔,成为永恒。但在笔锋触及实地前,江枝的一根乱线忽然横切其间,如同一根精细的织针,带着血光与嗜热,刺进了笔影的一个最薄弱的关节。那一刻,笔影的弧度僵住了,像被人从里头撑了一下,刀锋抖动出细小的裂纹。萧砚同时在另一处用刀背敲出了三声极重的“可”,这三声在空中像三根粗梁,硬生生让那压下的弧线回弹了三分。
整个城像被急救过一次,许多人跌倒、呼吸、呻吟,像在死里翻身。笔并未真正落下,只是被挫了锋。它在空中怒漾,发出一种像铁链摩擦的低鸣,随后缓缓后撤,条条触须回缩,像被抽走的盐线。夜风开始动了,带走部分焦屑,但也带来了更冷的预感:这只是一次暂时的止息,笔已学会了你们的节拍,它会在你们最松懈时再来。
天边微亮,颤栗在每个人的脊骨里停留。江枝的手臂在乱线的使役下颤抖,指关节处的老茧裂出血丝;萧砚的胸口像被刀背锤过,呼吸短促。两人面对面站着,眼里是互相看见的疲惫。广场上,百姓们惶惶然地抬头看那仍旧悬着但已缩回的第三笔,像看见了场外的狼群短暂散开。碑心在晨雾里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残痕把地下的小火孔压浅,错命在地面上用最后的墨把几张半写的名字盖上一层粗糙的横撇,灰把“懒簿”合上,写下了三个字:明晨再战。
但无论如何,笔已知道了如何应对你们的迟疑。它也在学习如何把“坐”“守”“断尾”“不完”一一编织进它的逻辑里。江枝与萧砚这两根索虽能在当下挡住刃口,但不能一生一世地当墙。祖阙的命运,正在被这支天笔一点点描摹,而描摹者在学会如何在你们的世界中拿捏分寸。
黎明爬上屋脊,光斑在碑面上摇晃。第三笔在高空里回了一圈,像是做了记录,然后缓缓转向远处,像在准备另一个落点。江枝屏住呼吸,闭上了眼,像在记取每一条被她缝过的脉络;萧砚则把刀轻插入地缝,像是给自己钉上一个不倒的旗杆。他们都知道,下一回合来临之前的这短暂清明,必要而脆弱——而更远的夜色里,某处有声音,既不属于“回”,也不属于“写”,像是下一个字的第一声低吼,正缓缓凝实。
第三笔虽然在江枝与萧砚的合力下暂时被阻,却像一头被逼退的巨兽,退去时仍在城中留下一道道难以愈合的裂痕。街道的石板上,残留着被笔锋擦过的黑痕,那痕迹并非表面,而是直通心魄的烙印。许多百姓在清晨醒来时,发现自己脚底、手心,甚至舌尖都隐隐多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影纹。
这些影纹没有立刻带来痛苦,却在每一次说话、呼吸时轻轻颤动,仿佛随时会与那未落的第三笔呼应。一旦呼应,便可能让他们成为下一次书写的底稿。于是,人们惶恐,城中的喧嚣与低语变得极不协调:一边是市场里有人强行呼喊、掩盖心中的恐惧,一边是更多人选择闭口不言,生怕自己的声息引来天笔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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