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逸风的脚步在宫门前停了片刻,目光仍锁在那片重檐叠瓦的西北角。风宝爪子抓着他肩头锦袍的纹路,喙微微开合,像是还在回味方才嗅到的气息。
“旧铜锈混着湿木头,还有点甜腥。”它又低声咕哝了一遍,尾巴羽毛轻轻一抖,“那味儿藏得深,不是一天两天积下来的。”
严冰雪站在两人身后半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囊边缘。她没说话,但眼神已沉了下来。回府的路上,她反复回想风宝那句话,像一根细线,牵出了某个被忽略的角落。
踏入王府书房时,天色已暗。烛火刚燃起,她便从贴身衣袋中取出一张泛黄纸条——正是前几日在书房角落发现的那张看似寻常的账目残页。当时只当是仆役遗落的杂务记录,未加留意,可此刻再看,却觉得字里行间透着一丝违和。
“这纸……熏过龙涎香。”风宝跳上书案,用喙轻啄纸角,“宫里只有皇后起居处才用这个。”
严冰雪心头一动,立刻翻出药囊中的白醋小瓶,将液体缓缓滴在纸面。果然,原本平淡无奇的墨迹下,浮现出淡红细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勾勒出一组奇特图案。
尉迟逸风凑近细看,眉头微蹙:“这不是普通记号。”
“像星图。”她低声道,“但排列方式古怪,不似天象。”
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在纸上虚划几道线条。“这是太庙偏殿夜漏刻度对照图。”他说得笃定,“每月朔望,日影投在影壁上的位置不同,对应不同的机关启闭时刻。”
严冰雪瞳孔微缩:“你是说,这张纸……其实是进太庙密档库的指引?”
“若只是账目,何必用隐墨书写?”尉迟逸风声音压低,“更何况,用了龙涎香熏过的宫制笺纸。这种纸,外流极少,能接触到的,非宫中高位者不可。”
风宝扑棱了一下翅膀,跳到烛台边沿:“我就说那味儿不对!太庙后墙常年不见阳光,木头霉得发腻,铜钉也锈得厉害,谁要在那儿藏东西,准挑没人去的时候。”
三人对视一眼,空气仿佛凝住。
严冰雪迅速翻出历书,对照日期。“三日后是朔夜。”她指尖落在那一日,“子时前后,月光斜照,影壁投影最短,若按这图所示,夹墙暗门应在那一刻显露全貌。”
尉迟逸风点头:“那是巡卫换岗间隙,虎卫巡查间隔最长。”
“可怎么进去?”她问。
“东侧有条废弃暗渠。”他起身走向墙边暗格,抽出一幅卷轴摊开——竟是皇宫旧年防务图,“原为祭祀清淤所设,后来因年久失修封死。但据我所知,墙体并未彻底填实。”
严冰雪盯着图纸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可以光明正大进去。”
尉迟逸风看向她。
“太后旧疾未愈,前些日子还派人来问药方。”她拍了拍药囊,“我以奉旨采药、调理脉象为由申请入宫,腰牌尚在,名正言顺。”
尉迟逸风眸光一闪:“你走明路,我走暗道。”
“那我呢?”风宝昂起脖子,“本宝难道只能蹲院子里等消息?”
“你先飞进去。”严冰雪摸了摸它的羽冠,“太庙一带禁鸟飞行,平日有弩手值守,但你身形小,又通路径,趁夜潜入,沿着屋脊标记安全路线。红绳带了吗?”
风宝得意地扬起爪子,露出一小段缠在脚踝上的细绳:“早备好了,就等着建功立业。”
尉迟逸风看着它,难得扯了下嘴角:“倒比某些人靠谱。”
“喂!”风宝炸毛,“你说谁呢?上次是谁差点踩进陷阱,还是本宝叫了一声才收住脚?”
“闭嘴。”尉迟逸风淡淡道,“明日试飞一次,确认路线。”
夜更深了,雨点开始敲打窗棂。严冰雪将破译后的字条重新封入漆盒,放入药箱底层。她检查了一遍随身药材:安神散、迷息粉、止血膏、解毒丸……每一样都精准摆放,不多不少。
“你真打算一个人走暗渠?”她看向尉迟逸风。
“虎卫夜间巡逻有规律。”他语气平静,“辰时交班,寅末最松懈。我会在你入宫半个时辰前潜入,等你信号。”
“万一里面不止机关呢?”
“那就看谁出手更快。”他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常说,生死一线时,脑子要比手快?”
她哼了一声:“我是大夫,不是刺客。”
“可你现在做的事,比刺客危险。”他顿了顿,“要是怕,现在还能停下。”
“怕?”她冷笑,“我替嫁冲喜那天就想过一百种死法,可我还是活到了今天。一个密档库,还吓不住我。”
风宝在一旁听得直点头:“就是!她连毒蛇胆都生嚼过,你说是不是胆子大?”
尉迟逸风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内室取衣。片刻后出来时,已换上一身黑衣劲装,袖口收紧,靴底软革,佩剑藏于背后,刃不出鞘。
严冰雪望着他,忽而道:“你以前查过这些?”
他脚步微顿:“五年前,先帝暴毙前夜,曾召我入宫议事。但我到时,他人已崩。次日,太庙偏殿整修半月,所有守卫更换。那份密档库的存在,是我后来从老宦官口中拼出来的。”
她没再追问。有些事,不必说透。
风宝扑腾着飞上房梁试了试翅膀:“本宝刚才想了条新路线,从西配殿飞檐切入,绕过钟楼,正好避开巡哨眼线。”
“记住,别贪近。”尉迟逸风提醒,“宁慢三分,不抢一步。”
“知道啦!”风宝振翅一圈,落地时爪子稳稳扣住窗框,“本宝可是王府首席探路使!”
严冰雪收拾好最后一包药粉,抬头看了看天色。雨势渐歇,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隐约透出月光。
她将腰牌系在腰间,药囊紧贴身侧。
“明日申时,宫门领令。”她说。
尉迟逸风点头:“子时三刻,太庙汇合。”
风宝跃上院墙最高处,迎着夜风展开双翼,尾羽微微颤动,像是在感受气流方向。
严冰雪走出书房,脚步坚定。尉迟逸风紧随其后,手中握着一张折叠整齐的宫防图,边角已被摩挲得发白。
院中积水映着残月,三人一鸡的身影倒影其中,短暂重叠,又各自分明。
风宝忽然转头,盯着西北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咯鸣。
严冰雪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宫墙之上,一片黑瓦静默矗立,仿佛沉睡的巨兽。
她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药囊。
药囊鼓胀,针匣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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