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外婆的遗言
山风穿过老屋的窗棂,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又似某种古老咒语的余音,在梁柱间低回盘旋。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灵堂中央那口漆黑的棺木,棺前供奉着外婆的遗像——她依旧戴着那条银光黯淡的苗银项圈,眼神慈祥却深不可测。陆左坐在蒲团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墨迹已淡,却字字如钉,刻进他的心里:“阿左,我走后,王婆会安排你相亲,务必去见。那人……若戴银项圈,便不可信。”
他苦笑,将纸条轻轻折好,塞进贴身的衣袋。外婆一辈子信蛊、养蛊、用蛊,临终前不交代遗产,不嘱托后事,反倒留下这么个“任务”,像极了她平日里神神叨叨的作风。他是个现代人,在城里开网店卖民族风饰品,信的是数据流和用户评价,信的是支付宝到账的提示音,哪信什么“蛊术”“命格”“姻缘天定”?
可外婆走了,走得突然。三天前,村里人发现她端坐在堂屋的藤椅上,双眼微闭,手里还握着一只空瓷瓶,瓶口残留着一丝淡金色的黏液——那是金蚕蛊最后一次蜕壳的痕迹。村里的长老们围聚在一起,低声议论:“她是魂归山神了。”“金蚕已去,蛊主归天。”“这是大德之人的归宿。”陆左听不懂这些话,却知道,外婆的一生,从不是他以为的“迷信”那么简单。
她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蛊婆”,能解毒、能驱邪、能用一根红线系住将死之人的魂魄。她教陆左认草药,教他背《蛊经》里的口诀,甚至在他小时候,用温热的蛊虫为他疗伤。可陆左长大后,执意离开大山,去城市打拼,渐渐把那些“荒诞”的记忆封存在童年角落。如今,她走了,留下这间堆满陶罐、草药与符纸的老屋,和一个令人费解的遗愿。
“陆左啊,来啦?”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枯枝摩擦石板。
王婆拄着乌木拐杖,缓缓走进灵堂。她年过七旬,背已微驼,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心。她眯着眼打量陆左,声音低缓:“你外婆走前,托我办件事——给你相个亲。”
陆左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啥?相亲?在这时候?我外婆刚走,灵堂还没撤,您就给我安排相亲?”
王婆不紧不慢地在另一张蒲团上坐下,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张红纸,上面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与吉时。“日子定在今晚。对方是城里来的,姓杨,叫杨宇,说是你外婆的老熟人之后。”她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你外婆特意交代,这门亲事,非见不可。”
“老熟人?”陆左皱眉。外婆在村子里几十年,认识的都是些种地、养蛊、祭山神的老人,哪来的“城里熟人”?更何况,他从未听外婆提起过什么“杨家”。
“他来了。”王婆忽然说,声音轻得像风。
陆左抬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灵堂门口。他约莫三十出头,身量高挑,穿着一件深灰色手工唐装,衣料是那种老式织机织出的暗纹绸缎,袖口绣着细密的虫形纹路。他面容清俊,嘴角含笑,手里拎着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盒子上印着“黔城老字号”几个字。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子上那条银项圈——与外婆遗像上的极为相似,但更精致,雕工繁复,上面刻着九只形态各异的蛊虫,中央是一只展翅的金蚕。
“陆左兄弟,久仰。”那人迈步进来,声音温润如玉,“我是杨宇,家父与令外婆曾有旧谊,多年未见,今日特来吊唁,也……完成一桩旧约。”
陆左心里一沉——银项圈。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外婆的字迹仿佛在发烫,灼烧着他的指尖。她明明警告过他,“若戴银项圈,便不可信”,可眼前这人,不仅戴着,还戴得如此招摇。
“请进吧。”王婆热情地招呼,仿佛对这诡异的气氛毫无察觉,“今晚摆桌,算是冲喜,也了却一桩心事。你外婆最挂念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
杨宇落座,目光缓缓扫过灵堂的牌位、供品、墙角悬挂的蛊罐,最后停在陆左脸上,眼神深邃如潭水。“听闻令外婆精通‘金蚕养蛊术’,是百年来唯一养出‘九蜕金蚕’的蛊主,可惜……未能得见。”他语气诚恳,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
陆左警惕起来:“你认识我外婆?”
“只是听家父提起。”杨宇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忽然眉头微动,“这茶……是‘鬼见愁’泡的吧?”
陆左一怔。鬼见愁是一种只在午夜开花的毒草,极难采摘,性寒剧毒,常人闻之即晕,但外婆常用它泡茶驱邪、镇魂、避蛊。这茶汤色清浅,气味淡雅,常人根本尝不出来,更别提分辨。
“你……懂蛊术?”陆左问,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杨宇一笑,眼角泛起细纹:“略知一二。毕竟,我也是‘中仰苗蛊’的后人。”他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我们这一脉,与令外婆同源,只是……分道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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