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车间投产的第一天,陈师傅天没亮就来了。
他推开那扇崭新的铁门——昨天才装上的,滚轮还有点涩,发出嘎吱的轻响。车间里还黑着,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幽幽地亮着。他摸索着找到开关,“啪”一声,头顶的日光灯管一盏接一盏亮起来,白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空间。
三百多平米,挑高四米。崭新的缝纫机一排排整齐排列,五十台,闪着灰绿色的金属光泽。每台机器上都贴了编号标签,从CJ001到CJ050——CJ代表“车间一”。裁床在车间最里面,三米长,不锈钢台面,下面有滚轮。质检台靠墙,装了四盏专业的对色灯。墙上挂着《标准作业程序》要点、《质量检验标准》、《安全生产规程》,都是新打印的,白纸黑字,还带着油墨味。
陈师傅慢慢地走,手从机器上抚过。这些日本重机DL-200型,是他亲自去省城挑的,一台两千二,是厂里最贵的设备。他记得签合同时手心的汗,记得林卫东那句“要买就买最好的”。现在,它们就在这里,等着被人唤醒,等着开始工作。
他走到第一台机器前,坐下。座椅是新的人体工学椅,能调节高度。他踩下踏板,很轻,几乎无声。针头上下跳动,发出细密而均匀的嗒嗒声,像小雨打在铁皮屋顶上。这声音他听了四十年,但今天听起来格外悦耳。
“陈师傅,您这么早。”门口传来声音。
是杨秀娟,带着她那一组的新人来了。二十个女工,穿着崭新的工作服,白色的确良褂子洗得发白,蓝色的确良裤子裤线笔挺。她们站在门口,有些拘谨,有些兴奋地看着这个崭新的车间。
“进来吧,都进来。”陈师傅站起来,“这就是你们以后工作的地方。记住你们的工位号,按照培训时分好的,对号入座。别坐错了,错了工具对不上,耽误事。”
女工们鱼贯而入,找到自己的工位,坐下。有的摸摸机器,有的看看工具,有的调整座椅高度。声音很轻,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凝重。
“放松点,别紧张。”陈师傅走到车间中间,“跟培训时一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今天是第一天,不赶产量,就练手,找感觉。杨组长,你带她们先做热身练习,踩空机,练脚感。十分钟后,开始做简单工序。”
“是,陈师傅。”
杨秀娟开始指导。车间里响起一片踩踏板的嗒嗒声,开始时杂乱,慢慢变得整齐。陈师傅听着,微微点头。培训是有效的,这些新人至少知道怎么控制力道了。
半小时后,其他组也陆续到了。赵小军带的那组男工,手脚笨些,但力气大,适合做裁床、整烫这些力气活。郑总监在车间里转,检查设备,检查工具,检查环境卫生。一切就绪。
上午八点整,林卫东来了。他站在车间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景象,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三个月前,这里还是个空仓库,积满灰尘,堆着废料。现在,窗明几净,机器崭新,人声、机器声,充满生机。这就是成长,这就是希望。
“林经理,可以开始了吗?”陈师傅走过来。
“开始吧。”林卫东说。
陈师傅拿起铁皮喇叭——这个老伙计从老车间带过来了,敲了敲,车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注意,现在开始生产。今天任务:每人完成十件衬衫的基本工序。用普通棉布,按标准作业程序做。杨组长负责缝制一组,赵组长负责缝制二组,王组长负责缝制三组,李组长负责缝制四组。质检员就位,每道工序都要检,不合格的当场返工。开始!”
声音落下,车间里响起密集的机器声。嗒嗒嗒,嗒嗒嗒,开始时还有些生疏,有些停顿,慢慢地,节奏出来了,像一支磨合中的乐队,渐渐找到共同的拍子。
林卫东在车间里慢慢走,看着。杨秀娟那一组最快进入状态,女工们手稳,眼准,动作流畅。一件衬衫的前片、后片、袖子,在她们手中组合,渐渐成型。赵小军那组慢些,但很认真,一个男工缝袖子时歪了一点,自己拆了重缝,不等人说。
走到裁床区,三个男工正在裁布。领头的叫刘大力,是陈师傅从老厂挖来的,做了二十年裁缝,手稳,眼毒。他铺开棉布,用镇尺压平,粉笔划线,下剪。剪刀过处,布料整齐分开,边缘光滑,尺寸精准。
“刘师傅,手艺不错。”林卫东说。
“林经理。”刘大力直起身,“这布好裁,棉布听话。等真丝来了,才是考验。”
“真丝下周到,到时候您多费心。”
“应该的。”
走到质检台,王秀英和周玉梅已经上岗了,戴着老花镜,拿着放大镜,一件一件检查。旁边站着两个新人,是培训时表现好的,跟着学。王秀英很耐心,一边检查一边讲解。
“你看这个领子,左边比右边宽了0.3毫米,虽然不大,但对着光能看出来。这就不合格,得返工。记住,高档衣服,差0.1毫米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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