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的深圳,空气里还留着鞭炮的硫磺味,但温度已经回升到可以穿单衣。林卫东走出火车站时,被南方的湿热扑了一脸,他解开呢子大衣的扣子,看见孙建军在出站口挥手。
“卫东,这边!”
孙建军开着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车身擦得锃亮。林卫东坐进副驾驶,车里还留着新车特有的塑料和皮革混合的气味。
“可以啊建军哥,都开上桑塔纳了。”
“公司配的,谈生意要个门面。”孙建军发动车子,汇入深南大道的车流,“周先生安排你住阳光酒店,五星级,离他公司近。晚上他请你吃饭,在南海渔村。”
“就吃饭?没安排别的?”
“吃饭是开场,真正的事在饭后谈。周先生说了,这次见面,他带两个人。一个是他公司的财务总监,姓李,香港人。另一个是投资公司的代表,姓徐,美籍华人,高盛出身。谈的是入股,但具体条件,饭桌上不提,饭后小会议室谈。”
“投资公司……什么背景?”
“美国华平投资,专门做成长型企业的股权投资。他们在国内投了几家消费品公司,都做得不错。看中咱们,是因为日本市场的表现,还有周先生的推荐。”
“周先生什么意思?”
“他希望引入资本,加快扩张。但控股权必须在你手里,这是底线。具体方案,今晚谈。”
阳光酒店的大堂挑高十几米,水晶吊灯亮得晃眼。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推着行李车,悄无声息地滑过大理石地面。林卫东的房间在二十八层,推开窗,能看到香港的山影,和更远处灰蓝的海。
他洗了把脸,换了件衬衫——是厂里新出的真丝混纺,浅灰色,简洁,但裁剪合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二十六岁,脸上还有些年轻人的轮廓,但眼神已经沉了。这一年,像过了十年。
晚上七点,南海渔村的包间。周启明已经到了,还是那身考究的西装,但头发白了些。他身边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四十五六岁,戴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是财务总监李生。女的三十出头,短发,白衬衫,卡其裤,没化妆,但眼神锐利,是投资代表徐薇。
“小林,好久不见。”周启明起身,握手很有力,“气色不错,看来厂里运转顺利。”
“托周先生的福。”林卫东微笑,转向另两位,“李总监,徐小姐,幸会。”
寒暄,入座。菜是粤菜精品:龙虾刺身,鲍汁鹅掌,清蒸东星斑,白灼菜心。周启明谈笑风生,讲香港趣闻,讲日本见闻,但绝口不提生意。李生话少,只在品酒时点评几句。徐薇几乎不说话,但林卫东能感觉到,她的注意力一直在自己身上。
“林经理今年二十六?”徐薇突然开口,普通话标准,略带美音。
“虚岁二十七。”
“这个年纪,把企业做到年销售额近千万,不容易。我见过很多内地企业家,但像你这样稳扎稳打的,不多。”徐薇放下筷子,“我看了你们过去一年的财报,增长曲线很漂亮。但更让我感兴趣的,是质量数据——次品率从5%降到1.5%,这在服装行业是顶尖水平。怎么做到的?”
“靠人,靠制度,靠死磕。”林卫东说,“我们有个老师傅,做了四十年衣服,把关工艺。请了日本的质量顾问,定标准。上了管理系统,抓执行。说白了,就是笨办法,一点一点磨。”
“笨办法往往最有效。”徐薇点头,“但笨办法扩张慢。你们现在月产能五千件,日本订单月需求就五千件,国内订单还在增长。如果不快速扩产,会丢市场。而扩产需要钱,很多钱。设备、厂房、人才、研发,每一样都要投入。靠自身积累,太慢。”
“所以徐小姐的意思是?”
“华平可以投一笔钱,帮你们快速扩张。但我们需要看到清晰的战略和回报。”徐薇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推过来,“这是我们初步做的估值和投资方案,你可以看看。”
林卫东翻开。文件是全英文的,但他大致能看懂。华平对卫东服装厂的估值是五千万人民币,基于去年销售额八百万、净利润一百六十万,以及未来三年的增长预期。投资方案是:华平出资两千万,占股30%,其中一千万用于扩产,五百万用于品牌建设,五百万用于研发。投资后,华平派一名董事进入董事会,不参与日常经营,但重大决策需董事会批准。
“30%的股份……”林卫东合上文件,“控股权还在我,但董事会席位……”
“董事会五席,你占三席,华平一席,周先生一席。”周启明接话,“重大决策需要四票通过,也就是说,只要你和周先生意见一致,华平反对无效。这个设计,是保护你的控制权。”
“但两千万,30%的股份,估值是不是低了点?”林卫东看向徐薇,“我们今年的销售额预计能做到两千万,净利润四百万。按这个算,估值应该更高。”
“那是预期,不是现实。”徐薇冷静地说,“我们投的是现在的你,和可实现的未来。五千万估值,已经是基于高成长性给出的溢价。你可以问问李总监,按照常规的市盈率算法,你们最多值三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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