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滨城,风里还带着冰碴子,但阳光已经有了重量。卫东服装厂的会议室里,暖气开得很足,窗户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长条会议桌边坐着六个人,空气里有种紧绷的安静。
林卫东坐在主位,左边是陈师傅、郑总监、王教授,右边是周启明、徐薇,还有一个新面孔——华平投资派来的董事代表,姓赵,赵明宇,三十五六岁,西装笔挺,戴一副无框眼镜,话不多,但每个字都像量过。
“这是修改后的投资协议,各位可以再看看。”徐薇把六份装订整齐的文件推到桌子中央,封面上“股权认购协议”几个黑体字很扎眼。
林卫东拿起一份,没翻开。条款已经谈了一个月,邮件、传真、电话,来来回回几十轮。最后定下的版本:华平投资一千八百万,占股25%,估值七千二百万。对赌条款:三年内,年销售额不低于六千五百万,净利润不低于一千三百万。董事会五席,林卫东占三席,周启明一席,华平一席。重大决策需四票通过。
比最初的条件好,但压力依然在。
“如果没其他问题,今天可以签了。”徐薇看向林卫东。
林卫东环视一圈。陈师傅低着头,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划着。郑总监在翻协议,看得很慢。王教授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周启明很平静,但眼神里有期待。
“陈师傅,您看呢?”林卫东问。
陈师傅抬起头,清了清嗓子:“钱是个好东西,有了钱,设备能换,厂子能扩。但钱也会说话,说多了,人就听不见别的声音了。咱们厂,是做衣服的,衣服做得好,才有明天。这个,不能忘。”
“陈师傅放心,协议里写了,华平不参与日常经营,不干涉产品开发和工艺标准。”徐薇说。
“白纸黑字是死的,人是活的。”陈师傅看向赵明宇,“赵董事,您以后常来厂里吗?”
“每个月会来一次,参加董事会,看看报表。平时不打扰。”赵明宇声音平和,“我的角色是监督投资安全,不是管理企业。林总是创始人,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那就好。”陈师傅点点头,不再说话。
“郑总监?”
“我没问题。管理系统、生产流程,我们会按计划升级。资金到位后,MES系统可以上完整版,自动化裁剪线也能上。效率能提30%以上。”郑总监合上协议。
“王教授?”
“技术升级方案已经做好了,CAD三维系统、面料仿真软件,供应商都联系好了。资金一到,就能采购。研发中心也可以建,沈厂长那边的混纺面料,可以深度合作。”王教授推了推眼镜。
“周先生?”
“我没意见。品牌建设方案,我和徐小姐、林总沟通过,先主攻日本和国内一线城市,明年进欧美。节奏可以加快,但品质不能松。”周启明说。
所有人都看着林卫东。笔就在手边,万宝龙,沉甸甸的。签下去,一千八百万到账,但压力、对赌、资本的期待,也会一起压下来。
他拿起笔,在最后一页签下名字。林卫东。三个字,写得稳。
徐薇、赵明宇、周启明依次签了。协议一式六份,各自收好。会议室里响起轻轻的掌声,不热烈,但郑重。
“合作愉快。”徐薇伸出手。
“合作愉快。”林卫东握住。女人的手,干燥,有力。
散了会,林卫东让林秘书安排午饭,在食堂小包间。菜是食堂师傅特意做的,红烧鲤鱼,四喜丸子,几个炒菜,简单但实在。饭桌上,气氛松了些。赵明宇话多了点,问了问厂里的历史,工人的情况,还说起自己在美国读书时的见闻。
“我在斯坦福读MBA时,有门课叫‘创业与创新’,教授说,企业长大的过程,就是不断打破平衡又建立新平衡的过程。你们现在,就在这个节点上。”赵明宇说。
“赵董事觉得,我们该注意什么?”林卫东问。
“三点。第一,别被资本绑架。钱是工具,不是目标。第二,别丢了根本。你们的根本是产品和工艺,这个不能丢。第三,别怕试错。扩张路上肯定会有问题,关键是从问题里学,快速调整。”赵明宇说得很实在,“我投过几家企业,有的成了,有的倒了。成了的,都做到了这三点。倒了的,至少有一点没做到。”
“受教了。”林卫东敬了他一杯茶。
饭后,赵明宇要赶飞机回北京,徐薇回上海。周启明多留一天,要看春季系列的样衣。林卫东送他们到厂门口,看着车开远,才转身回办公室。
一进门,陈师傅、郑总监、王教授都在等他。
“小林,钱什么时候到?”陈师傅问。
“一周内,先到一千万,剩下的按月付。”林卫东坐下,“陈师傅,设备采购,您抓。郑总监,系统升级,您抓。王教授,技术引进,您抓。林秘书,资金管理,您抓。每个人,做个详细预算,三天内给我。钱要用在刀刃上,但该花的不能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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