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滨城,雨下得黏腻。不是夏天那种畅快的暴雨,是春天的雨,细密,阴冷,能连着下三天不带喘气。新车间的水泥地坪还没干透,返潮返得厉害,墙根一圈深色的水渍,空气里一股子霉味混着真丝受潮后的微腥。
陈师傅早上进车间,眉头就皱紧了。他走到自动裁床边,手在铺好的真丝面料上一抹,指尖湿漉漉的。
“湿度多少?”他问当班的刘大力。
刘大力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温湿度计:“68%。除湿机开最大了,但外头雨太大,顶不住。”
“68%……”陈师傅脸色沉下来。真丝最佳工作湿度是50%-60%,过了65%,面料就开始发软,发黏,裁的时候容易拉丝,缝的时候针脚容易不均匀。松本顾问走前反复交代过:湿度控制,是高档真丝生产的生死线。
“今天这批料,是杭州刚发来的,说是特级品,一匹贵二十块。”刘大力小声说,“裁坏了,心疼。”
“裁坏了更心疼。”陈师傅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今天的排料图,是日本订单的风衣,版型复杂,用料费,“把除湿机都搬过来,对着裁床吹。空调温度调到25度,升温能降湿。等湿度降到63%以下再裁。”
“那得等两小时,耽误进度……”
“进度重要还是质量重要?裁坏了,返工更耽误进度。”
刘大力不吭声了,招呼人去搬除湿机。三台工业除湿机,嗡嗡地响起来,对着裁床猛吹。陈师傅在车间里转了一圈,每个角落都摸了摸,墙是湿的,工具柜是湿的,连缝纫机的铁架上都凝着水珠。
“这天气,真是……”他摇摇头,走到质检区。王秀英和周玉梅正在检查一批刚下线的衬衫,脸色都不好看。
“陈师傅,您看这领子。”王秀英递过来一件,墨绿色的真丝,在灯光下本该是柔和的光泽,现在却有点发乌,“颜色不对劲,像闷着了。”
陈师傅接过,对着窗户的自然光看。确实,颜色不如平时鲜亮,有种被水汽浸过的沉闷感。“湿度大,染料固色受影响。这批都这样?”
“抽了二十件,有八件有色差,但都在0.5级以内,按标准,合格。可就是……不对劲。”周玉梅说。
“0.5级以内,松本那儿能过。但咱们自己心里得清楚,这不是最好的状态。”陈师傅把衬衫放下,“记下来,等天好了,用这批料再做几件对比。如果是天气问题,以后这种天气,慎用深色料。”
“明白。”
转到缝制线,问题更多。湿度大,真丝软,缝的时候容易起皱。有个女工在缝袖子,面料在压脚下打滑,针脚歪了,拆了重缝,急得一头汗。
“别急,心静。”陈师傅走过去,调了调压脚压力,又换了根更细的针,“慢慢来,一针是一针。这种天气,求稳不求快。”
女工点点头,深吸口气,重新开始。这次好了些,但速度明显慢了。
杨秀娟在线上巡视,看见陈师傅,走过来,压低声音:“陈师傅,这么干不行。湿度大,效率降了三成。日本订单月底要交,照这速度,悬。”
“悬也得保证质量。你跟大家说,今天产量指标降20%,但质量指标不变。谁出次品,扣分。谁保质量,有奖。重质不重量。”
“可进度……”
“进度我想办法。你去安排。”
杨秀娟去传达了。工人们听了,有的松口气,有的更紧张。松口气的是不用赶了,紧张的是怕自己手慢拖后腿。车间里的气氛,像外面的天气,闷,沉。
林卫东上午去市里开会,回来时雨更大了。车进厂区,看见新车间门口停着辆小货车,工人在卸货,是除湿机,又买了五台。
“林经理,陈师傅让买的,说湿度太大,现有的不够。”林秘书撑着伞过来。
“买。该花的钱不能省。”林卫东走进车间,迎面一股热风混着霉味。除湿机、空调全开着,噪音大,但温度上来了,湿度计显示61%,刚刚压到及格线。
陈师傅在裁床边,正和刘大力调整激光参数。看见林卫东,走过来,脸色缓了些。
“小林,你回来了。会开得怎么样?”
“市里说要扶持重点企业,咱们在名单里。有税收优惠,有低息贷款,但条件是要解决本地就业,明年产值得过亿。”林卫东简单说了,目光扫过车间,“咱们这儿,情况不太好?”
“天气作怪。湿度大,面料状态不稳,效率降,质量波动。我让产量降了20%,保质量。但这个月日本订单,月底要交一万件,现在只完成四千,还剩六千。十五天,平均一天四百件。现在的速度,一天三百五,悬。”
“差五十件……能补回来吗?”
“如果天气好转,湿度降下来,速度能提。如果天气一直这样……”陈师傅摇头,“难。”
林卫东沉默。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事,没辙。但订单不等人。
“我想想办法。你跟工人说,这半个月,加班费翻倍,出勤有奖,保质保量有奖。重赏之下,调动积极性。另外,夜班加餐,伙食提高标准。人累了,得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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